“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海上雨雪霏霏，大船孤寂地航行，船舱中弥漫着淡淡忧伤的曲调。

赵萍如轻轻地唱，痴痴地想：“若是早一些遇见恩公，该有多好……”

……

官芝羽不见了。

李无奇看着空荡荡的小床发呆。

半个时辰前，这上面还有一个温柔似水又张狂如火的绝美仙子；而现在，只剩一床冰冷的绒被。

辣么大的一個人，说没就没了。

李无奇心想，该不是刚才掉海里去了吧？不，不至于，人家涅槃呢。

收拾床铺时，发现一封信。

寥寥数语：“无奇亲启。走了，至此两不相欠。羽儿。”

李无奇：“……”

两不相欠？

足足一个多月，中间只休息过七八日，人都快干了！临了还偷走人家亿万子孙，这叫两不相欠？！

“只是……”

“这大雪天，人去哪里了呢？”

甲板上，李无奇负手而立，入眼，皆茫茫无际……

官芝羽将身来到青州的大地。

回首遥望，漫天的雪雾氤氲中，一艘巨大的舰船逐渐现身。

于是她举步离去，背影消失在大雪中……

“大船！靠岸喽！”

……

青州，尧乡郡，码头。

“恩公，还真是特立独行呢。”

姑娘们一眼便能在熙攘的人流中寻到恩公的身影。

他身姿挺拔，着一袭鹤羽大氅，身背双刀，牵一匹枣红骏马，执一面迎风招展的大旗！旗面书写着不明所以的、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替天伐圣！

一旁，贺公子身着如墨般深沉的劲服，左手提兵刃，右手牵黑马，马上却驮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

两个人都十分有特色。

李无奇与贺川简单交谈了两句，正欲离开，却听得身后一声：

“恩公！”

赵萍如抱着琵琶，小步匆匆，为李无奇穿越拥挤的人潮；直到她站定李无奇身前，已是气喘吁吁，小脸通红。

“恩公……贺公子……你们……要去何处……”

李无奇道：“冀州文都郡。”

“啊？”赵萍如懵了，“你们只是路过青州么？”

李无奇点头。

如此，赵萍如只得强作笑颜：“日后，可会再来？再来时，能否与妾身一见？”

“若再来青州，自当见你。”李无奇温柔地一笑。

恩公一笑间，仿佛有一轮朝阳从他背后升起，于是这道伟岸的身影，竟逐渐模糊在光芒万丈中……

“好……”

……

行出码头，李无奇二人来到一处沿海小镇。

“所以，你被她休了，是吗？”贺川好奇地问。

李无奇：“……”

他便大力扯着马背上那半死不活人的耳朵，声音冰冷：“我问，百足宗怎么走？”

“青州……旭阳郡……万虫山谷……百足山……”

“哪个方向？”

“东……东南……”

李无奇松了手，抬眼望去，前方大道中，有三位长衫青年并肩而立。

【《望气术》进度+3】

三位大儒。

“来者不善。”贺川止步。

“大道执旗者，可敢与我等一战？”那三人道。

李无奇默默将手中大旗递交给贺川。

贺川：“你良心过得去么？”

李无奇拍拍他的肩膀，掌心幽蓝光芒萦绕：“去试试你新断九流的威力。”

贺川将大旗立在地上。

“那就试试。”

大儒而已，李无奇已经杀了许多了，应当没什么了不起的。

嗖！

他化身一道流光，迅猛突袭！

“区区武道宗师，也敢对大儒出手？”

且听得一声冷笑，当中一人出手，便见一道看似平平无奇的才气迎向贺川！

轰！

一声炸响！

贺川身形猛然向后飞去数十丈之远！落地之后依旧难卸其力，双足暴退不止，直到后背撞上远处石壁，一声闷响！

手中并指剑嗡鸣，贺川脸色一变。

差距仍是太大了！

若非开战前李无奇以幽蓝魂气护住自己之肉身，就这一下，便足以使自己重伤！

“果然。”贺川轻叹一声，“凡事要自己上手，才能真切知晓其中利害。”

只看李无奇杀大儒杀得那般酣畅淋漓，便以为自己也杀得；纵然杀不得，也该有与之一战的实力。

事实证明，人与人，不同。

眼见贺川吃了小亏，李无奇这才上前一步，淡然道：“来者何人？”

“鸿雀卫道者。”

李无奇点点头：“理应如此。”

盲龙点睛。

灰暗的双目中亮起两点血光，宛如嗜血的恶龙。

又要杀戮了。

“得罪了。”三人中，有一人踏出一步，于是漫天雪花凝固。

贺川冷眼旁观这道奇景。

“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天地间，那一团团羊毛般的雪花悄然颤动，直至幻化为一根根细小尖锐的寒针。

“大雪封道。”

他目光森然，于是无数寒针向李无奇射去。

李无奇踏出一步，身下红蓝魂气交织的领域铺展开去。

【《武神领域》进度+1】

赤红魂气宛如大火，熔炼万千寒针，使其化为滚滚的雾气！

又有一人上前一步，喝道：“气吞山河！”

那缭绕的白雾侵袭而来，将李无奇身形吞噬。

咔！

一声轻响。

那团雾气竟在顷刻间凝结成坚冰，将李无奇连同赤蓝魂气，冰封其中！

贺川始终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便是高手之间的战斗。”

多看神仙打架，对自己的修行也是有好处的。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没吃过猪肉，好歹看过猪跑；没打过神仙，好歹看过神仙被打……

三位鸿雀卫道者中，最后一人出手了。

他双手合十在胸前，念念有词。

“曙光。”

他撤下右手，其掌心已有一团不断变换的光芒，再向李无奇推出一掌。

光芒化作光束怒射而出，击中坚冰中李无奇的肉身，滋滋作响。

轰！

坚冰崩碎！

李无奇冒着炽热的光束，向三人迈出了一步。

一招曙光，却连幽蓝之盾都不能突破。

那三人道：“此子实力已登临涅槃，当请圣师助阵！”

“恭请圣师！”

三人呈品字站列，各自祭出才气，于是三道才气扶摇直上，在空中凝聚为一尊人像。

老朋友圣师来了。

李无奇下意识看了一下自己的系统——【圣师祠：无】

“……”他有点不服，“怎么人家的圣师就随叫随到呢？我的都几个月了也没见到过人影啊！”

圣师注视着李无奇，虽然，那尊模糊的人像连五官都不分明。

但李无奇真切感受到了目光的注视。

是一个平静的目光，并未将李无奇放在眼里，只是好奇。

这是此前从未出现过的情况！

一个声音仿佛自灵魂深处响起，威严无比：“小友，某乃圣师，教化天下，功德无量，尔为何要伐某？”

李无奇脸色剧变！

一道恐怖的威压降临，他之周身魂气寸寸崩碎，武神领域顷刻间土崩瓦解！

瞬间！击溃！

李无奇怒吼一声，双目中血芒大作，似要挣脱这道无形的束缚！

“不从文者，天地难容。”

又是一声斥责！

李无奇面容痛苦而扭曲，每一丝血肉都在颤栗，都在这三界万年来唯一一位圣人的一缕神识下颤栗！

见状，鸿雀三人狂喜：“圣师真念降临！妖人可诛！妖人可诛！”

“卫道！诛妖！”

磅礴才气凝聚而成凌厉的锋刃，向李无奇呼啸而去！

贺川心中一沉：“恐有变故！”

哪怕自知难当大儒一招！可李无奇如今之状态，若受此一招，只怕便要殒命当场！

于是他持刀而去！

可！

李无奇眉心一点白芒迸发，化作一道光线，直直射向天际！

它贯穿了圣师之像！

“欺师灭祖者，天地同诛……”

戛然而止！

另一道身影出现在天地间，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道人，他伸出一手。

李无奇背上，那柄已久未动用的斩仙刀腾跃而去，落入道人手中！

一刀！刀罡呼啸而出！斩碎圣师之像！

李无奇顿时暴起，手持浩然刀，向空中高高跃起，怒吼道：“一斩！湮灭！”

“二斩！狂龙！”

“三斩！归寂！”

接连三道刀罡迎向才气锋刃！

轰！

湮灭之刃与才气锋刃烟消云散，狂龙之刃突破三人防御，归寂之刃将三人斩杀！

如今三斩，能有往日四斩之威。

“唐突了……”贺川默默地收刀。

空中那位道人——苍夫子，回首看了李无奇一眼，却是惊奇道：“汝乃何人？”

而后，他的身影消散。

唼！

斩仙刀坠落，刀刃没入厚厚的积雪。

白芒回到李无奇眉心，没入其中。

“呼！”

李无奇吐出一口浊气。

“圣师一缕神念，竟有如此之威。”李无奇心有余悸，“草率了，早知便写‘天伐鸿雀’了。”

贺川深以为然：“现在改还来得及。”

李无奇却摇摇头：“不能改。”

“为何不能改？”

“它不让我改。”

“谁？”

“盲龙。”

“？？？”

鸿雀卫道者死不瞑目：简直不理解，连圣师也真念降临了，为何仍不能诛杀此妖人？

白茫茫的大地上绽放一朵巨大的血梅。

李无奇上前，拔出斩仙刀。

呲！

“嗯？”刀柄灼热，竟将李无奇的手烫出了袅袅白烟。

他将斩仙刀放回身后，再看手心，红了，还有一股淡淡的肉香弥漫。

再来点香菜就可以吃烤肉了。

贺川耸动鼻子，四处寻找：“烤猪蹄儿？”

李无奇：“……”

可是为什么呢？莫非是太久没用它，它生气了？

苦思无果。

他举起大旗：“继续上路！下一站！百足宗！”

……

“百足宗虽然臭名昭著，但毕竟是大宗门，应有仙人坐镇。”

大雪封路的小酒馆中，贺川饮下一杯滚烫的黄酒，幽幽道：“仙人若出手，你应当如何应对？”

仙境与涅槃之间有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

李无奇纵能孤身斩杀千百涅槃，也未必能斩杀一位仙人。

先超凡，再涅槃，方成仙。

说起来，李无奇的境界此时尚在凡境挣扎呢，居然就想着与仙人作对了？

李无奇饮下一杯酒，感觉肚子里顿有一股暖意弥漫，好不惬意。

“九州不是有规矩么？仙境不允许向凡境出手！”

贺川无语：“不出手不代表不自卫！你都打到人家门口了，人家还只能干看着？”

“那就不去人家门口。”

李无奇将残忍的目光投向脚边那个半死不活的人，感应到恶魔的注视，那人闭了眼，苦苦哀求道：“杀、杀了我吧……求你了……”

李无奇阴森一笑……

青州，旭阳郡，万虫山谷。

李无奇将男人铁青的尸首悬挂在大树上，足下吊一纸罪状，上书：

“青州百足宗！草菅人命！逼良为娼！认贼作父！卖国求荣！偷鸡摸狗！偷税漏税！罪不容诛！鸿雀书院秉持天道，奉劝百足宗千百宵小，莫出宫门。”

署名：鸿雀书院·鸿雀卫道者

此事一出，震惊百足宗！

“那冀州鸿雀书院是吃饱了撑的？竟来管我青州百足宗的闲事？！”

“莫出宫门？！好大的口气！”

“可恶啊！但敢杀我百足宗弟子！我一定要鸿雀书院付出……”

“长老，鸿雀书院很厉害的……”

“那又怎样？！敢杀我百足宗弟子，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

李无奇一袭白衣，丰神俊朗，游走在旭阳郡。

他计划在这里呆三天就走。

这段时间，便在万虫山谷附近晃悠晃悠。

一旦看到身着百足宗宗服的人，他便走上前去，彬彬有礼道：

“在下乃鸿雀卫道者，敢问阁下，可是百足宗弟子？”

“鸿雀卫道者？！”

闻言，来人往往又惊又怒：“原来便是你这小子！尔等胆敢挑衅百足权威，找死！”

他自怀中掏出一把毒粉，便对李无奇迎面一洒！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

李无奇轻吟诗句，周身才气迸发！

毒粉被狂吹回到他自己脸上，于是他掩面倒地，痛苦地哀嚎起来！

李无奇踩住他摸索解药的手，冷声道：“记住，杀人者，乃鸿雀卫道者。”

待到百足宗长老、弟子闻讯赶来，李无奇早已往大雪中去了……

“妈的！杀完人就跑！简直无耻！”

“鸿雀书院！你欺人太甚！”

三天时间。

一名自称鸿雀卫道者的白衣少年，在旭阳郡万虫山谷下大开杀戒。

共杀害百足宗正式弟子七十二名！

其中武徒境七名、武者境十六名、宗师境三十名、大宗师十九名。

共重伤百足宗正式弟子六十三名！

其中武徒境三名名、武者境十八名、宗师境十名、大宗师三十二名。

据死里逃生的弟子描述：“此人相貌俊秀，气质儒雅；一袭白衣，心狠手辣；实力恐怖，乃文道乾坤境界……”

百足宗人心惶惶！众弟子不敢出宗门半步！

“好极！”

“不愧是鸿雀书院！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大快人心啊！”

贺川听着酒馆中讲书人口若悬河，不由得好奇道：“你究竟是以何手段，竟能冒充文道修者？”

武道魂气与文道才气截然不同，百足宗弟子好歹也是修炼者，没理由分辨不出来。

李无奇讳莫如深地笑笑：“不可说也。”

贺川若有所思。

“莫非是文武双修？”

李无奇武道实力已如此恐怖，如果暗中还是一位文道乾坤高人，那也……未免太恐怖了点。

……

饮酒间，他目光落在李无奇身上，觉得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了好几个月的兄弟，所展露出来的，仍只是冰山一角。

李无奇目光扫来，似乎知道他心中所想，于是微微一笑：“人总要有点秘密。”

贺川一愣，而后点点头。

“不错。”

人总要有点秘密。

……

冀州，文都郡，雪花飘摇的鸿雀书院。

诸位长老愁眉不展，甚至有几位双鬓斑白，竟是肉眼可见的衰老了许多岁。

时至今日，已派出去足足四位天骄弟子，无一生还。

“李无奇已到了青州尧乡郡了。”

每日一报。

仿佛每日一鸣的丧钟。

“他越来越强了。”风阁阁主贾仁山的双目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如今天骄也杀不了他。”

象阁金觉真道：“还有言和的机会吗？”

明阁罗剑武冷笑一声：“言和？那么多大儒，那么多弟子，都白死了？！若真言和了，我鸿雀书院，便在九州颜面扫地！”

又是一阵长吁短叹。

这时，一向沉默的知阁长老倪云文开口了，而他仅用了一句话，便使满座震惊：

“将有仙人出手。”

众人又惊又喜：“哪一位仙人？如何出手？！”

知阁长老倪云文离席，在堂中负手踱步，淡然道：“知阁弟子刘世徽，尚武七十年成仙，之后便在九州云游，杳无音讯。但是，近日，我寻到了他。”

诸位长老面面相觑：“是他？”

风阁贾仁山问道：“他何时出手？”

倪云文道：“他有一个条件。”

堂上诸位长老脸色一沉：“条件？”

“圣师秘宝。”

心阁朱鹤道：“这算什么条件？圣师秘宝乃能者得之，我等并无权利决定其归属。”

倪云文点头道：“倪某当时也是这样说的，只是刘世徽所言……”

“三年之后，圣师秘境再度开启，到时，你们让我一起进去便是了。”

众人回首，只见一道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破旧的斗笠，一袭短衫布衣，足踏草鞋，露出两条黢黑强壮的手臂，宛如田间农民。

可，此乃仙人。

风阁贾仁山一咬牙：“好！”

可高阁楼振江几乎同时开口：“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