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和真纪曾是一个很帅气的女人,
她年轻、俊秀、志大、才高,自秋田老家远到大都会闯荡,一贫如洗。
但她却觉得灯红酒绿,钢铁丛林,眼前东京市区,什么也挡不住她澄清御宇的雄心壮志。
就连秋叶原的靡靡之音,宅女们的纵情声色,常人刻意回避的亚文化,她也觉得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而不是沉沦与逃避。
她和许多消极躺平的人不一样,她有一位视若神明的偶像,一直朝着充满希望的道路前进,
她勤勤恳恳地工作,尽心替委托人服务,坚信这个世界一定会在精英们的治理之下,变得更好。
即使在法学部接受了多年熏陶,见过太多课本与真实的案例,她也未曾改变初心。
然而,这种略显稚嫩的乐观在不久前已经烟消云散、
随着一场互相推卸责任的刑事案件发生,她亲手在法庭上终结了自己心目中的偶像,也把曾经的自己放在绞刑架上,把最后一点理想与善良,一同送进地狱。
她赚到了三千万,以为这样就能成为一个东京中心市区的公民。
结果,只够交涉谷区一间顶级公寓的首付。
为每月偿还贷款,她奔走在各大公司,为富人背书。
其中一些客户竟然是早先被她送进监狱的孬种。
她坐在三井不动产大楼的滑冰场,开始对自己的人生质疑。
难道自己当初成为律师,只是为了在东京都的蜂窝里,买一套无期徒刑的监狱,直到刑满释放的一天吗?
她沮丧又崩溃了,开始寻找精神支柱的替代,
但奢侈品、游戏之类的东西,无法填充她日益匮乏的精神,
她又拒绝宗教的怀抱,厌恶明星的声色。
自己最敬佩的职业偶像,听说也在监狱中挂绳自尽。
她似乎掉入了一个应有尽有,又一无所有的噩梦。
价值观的瓦解,导致言谈举止的失常,甚至是跳楼自杀的行为,这在大变革的时代并不少见。
藤和真纪并没有生在大变革的时代,但她内心正发生着不亚于大变革的斗争。
当藤和真纪出现在他的面前时,这个女人已经意志消沉,烂醉如泥,流连于人来人往的居酒屋与夜店,独自一人蜷缩在狭小的角落,自嘲着失败的人生。
被逼着接受讨厌的委托,为了还贷而和有钱人套近乎,甚至要把道德底线压到与法律齐平。
曾经滴酒不沾的女人似乎喜欢上了杯中妙物,一瓶又一瓶地倒在嘴里,倒在头顶,倒在丰满的胸脯,倒进装钱包的口袋,也倒在别人的脸上。
优雅而整洁的白色衬衫,包裹着不堪入目的风情内衣,一旦被清酒倒上,就会暴露出来,让男同事捂脸尖叫。
严谨而温和的谈吐,也开始掺杂着无厘头的疯话,明明还在分析土地纠纷的经济案,可是说着说着,就开始讨论泡泡浴里各种刺激玩法,以及美少年挺起肚子时的撒娇模样。
似乎只有做出这种精神错乱的事情,才能证明自己毁灭偶像的行为是那么得合理,才能证明这个世界其实根本不讲什么道德法律,才能证明自己活在真实当中。
那时的藤和真纪有一种凄惨的美,如即将凋零的落叶,如濒临枯萎的爬藤,匍匐在地上,不知该怎么前行,总想学蛇或者猩猩,用肚子或者双臂行走,以至于同事们开始看不懂这个名声鹊起的家伙。
西服褶皱又暗淡,头发杂乱而粗糙,浑身散发食品垃圾袋的酸臭,俊美的脸庞许久不曾打理,浑浊而迷离的双眼写满了四个字。
——人间失格
精神错乱,以至于接二连三把大客户送进监狱,被同事们送进精神病院。
医生想给她诊断为抑郁症。可熟悉诊断流程的她,套路了医生。
她出来后,因为故意把客户送进监狱,而被事务所开除,独自流浪在街头,和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野猫以及乌鸦,争夺便利店垃圾桶里的晚餐。
而她的存折里,其实还有三千万的现金,足够回到秋田老家,买一块农田,悠闲度日。
可她偏不这样做,她断绝了一切人际交往,孤独的走在街头,与流浪女无异,可明显与失业者并不相同!
总而言之,这个人大概已经废了吧,既没有目标,也没有理想,更没有赚钱的动力,废到远在秋田老家的父母都不愿相信这竟然是自己的女儿,废到连曾经最好的朋友在照顾她一段时间之后,也摇头放弃。
不久之后,连她自己也认为自己会这样继续沉沦下去,再也找不到归家的小路。
就这样,藤和真纪陷入了恶性循环。
可能今天,也可能明天,她就会迎来呼吸停止的瞬间,无声无息地走向灭亡。
他捡到藤和真纪的时候,天上下着雨,那个女人正躺在垃圾桶上喝酒,也不知喝的是酒,还是雨水。
他扛着藤和真纪,艰难地回到了破旧的公寓,扒下那件臭烘烘的西服。
初到家里的藤和真纪,拒绝在浴室洗澡,随地拉屎,刷牙要用别人的手指,漱口水要美少年来喂,并且占据了他唯一的床铺。
根本就是个应该交给警察处理的疯人。
但他接受了藤和真纪一切不合理的要求,在户外搭建了一处淋浴,卧室里买了一大盆猫砂,并且每天用涂上牙膏的食指,仔仔细细,里里外外地清理女人的口腔,然后很自豪地说道:
“现在你满意了吧,我在按照你心中的法律办事。”
得到满足的藤和真纪,不相信这个世界存在这样的人。毕竟家人和朋友都把她放弃了。
两人只不过是在夜店的后门萍水相逢的生人。
对方将她收留在家里,可她却连对方叫什么都不清楚,又怎么能够相信对方这样善待自己,不是别有企图?
于是在得到满足之后,藤和真纪又会搞出新的难题。
但奇怪的是,对方每一次都会满足她的要求,并且是尽心尽力地完成。
更奇怪的是,对方并没有向自己所要任何金钱。
仿佛这就是对方的义务。
也许那家伙本就那么打算,是一个真正变态,而且是一个善良的变态。
藤和真纪这样说服自己。
既然是个善良的变态,她也就放下了戒心,像找到新居的小猫一样适应陌生的环境,并把这里当做是自己的巢穴。
每天都能睡在干净的软床,吃好吃的盖饭,每天起床之后,就是打开电视机,看NHK的节目,感到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拿出一本好看的男性向漫画,解决一下生理上的苦闷。
最重要的是,收留自己的变态还是一个物理意义上的美少年。
虽然是个变态,但是能被温柔的变态美少年圈养着,难道不也是一些女人梦寐以求的生活?或许自己已经得到了真正的幸福,那就是让这个家伙永远陪在自己身边,让自己一直躲在这家伙的庇护下,再也不分开。
就这样。
藤和真纪开始尝试享受这种无所事事的时光。
毕竟这里没有痛苦,没有悲伤,没有善恶,没有是非,也没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力,更没有改变世界的理想与责任。
她感到无尽的空虚与自责,毕竟她并不是真正的变态,也不是心安理得的寄生虫,并不会从这些变态行为、还有白嫖行为中直接获得任何感官上的快乐。
她有钱,有知识,更是受人尊敬的律师。
接受的家庭教育,一直教导她做一个自尊自信的女人,有恩必报,有仇必还,不给别人添麻烦,
哪怕她现在看上去是个变态,她也清醒地知道,自己只是通过变态行为,逃避生活的正常人。
并且,正在接受着一个少年的恩惠。
每天少年都会讲一个与道德有关的故事。
就像回到了学校。
她崩溃的价值观,似乎也随着岁月流逝,正在悄悄重建。
她疯癫的内心也随着忘记往事,渐渐安定下来。
当自己做出的失格行为,突然有人尝试理解、尝试接纳与忍受、甚至参与,还用家人般的口吻,说自己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依然会生出高兴又内疚的感觉。高兴在于她有了伙伴,内疚在于自己不该给别人造成麻烦。
夜晚,她总会偷偷观察少年的睡脸,听着对方呼唤自己的梦呓,把这当做是治愈内心伤痕的良药,以及处理生理需要的配菜。
尽管对方并不设防,一次次露出杀必死,好像是在勾引她做事,
但她依旧遵守着一个好人的底线,只会在少年熟睡的时候,看着少年漂亮的身体,悄悄解决。
最近几日,内心的不安越发强烈,看漫画也不会觉得快乐,哪怕把少年用过的枕头抱在怀里,当成对方,肆意蹂躏,她也不能尽兴。
她很清楚,少年的经济并不富裕,丰盛的饭菜和水电费都要花钱,根本不可能长久下去。
不小心在垃圾桶里翻到的账单,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想给少年付租金,但又害怕破坏现在的关系,因而作罢。
思来想去,都是如何拐弯抹角地少年送钱。
太阳即将升起,长梦即将苏醒。
一旦这层虚伪的蛋壳被现实击碎,自己又该怎么办,难道重新回到那种自说自话,自甘堕落的困境当中?
才不要呢。
好不容易找到新的精神支柱,她才不愿回到那个人心险恶的社会。
她只想成为少年养育的巨婴,就算这并不快乐。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夜晚。
一个粗暴的声音撞开了公寓大门。
收养她的少年,似乎和某个黑道暴徒发生了冲突。
接着,少年被打了,她本想把黑道暴徒赶走。
看到对方那魁梧的身材,她怕了,用被子蒙住自己的头。
她不知道少年被打了多久,也许半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一整天。
总之,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胆小,连保护收养自己的家伙都做不到。
“再见了,真纪。”
窗外电闪雷鸣,她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那家伙回来帮自己收衣服。
她依稀听到了那家伙的耳语。
“拿着钱,赶快跑,女人在外面生活,不可以没有钱。”
接着她看到那家伙留下了所有的钱,然后转身离开,跟着黑道走进面包车里。
残酷的现实如期而至,打破了这段宛若轻小说般的梦境,搅拌她早就冷却的脑浆。
温柔的耳语,又把所有骨干又冷漠的现实,摆在她的面前,冲击着她沉睡许久的灵魂。
守护自己的王子也被狰狞的黑手蹂躏着,哭泣着,直至被拖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她意识到了,再这样下去,她真的会一无所有。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我还是一个女人吗?”
“被一个男人心安理得地养着,并且还恬不知耻,以此为荣。”
“当自己的男人受到欺负,竟然还可以泰然处之,让他独自承担。”
“我还有什么资格收下这些钱,我还有什么脸面坐在屋檐下,冷眼旁观。”
她冲向暴雨,张开双臂,堵在汽车之前。
她拉开了车门,拉出了少年,紧紧抱在怀里。
她收紧双臂,任由雨水打在身上,默默感受少年的温度。
他是那么柔软又香甜,就像布丁一样可爱,想含在嘴里。
就是这柔若无骨的身体,精神变态的家伙,在默默支持自己的生命。
她要保护这个少年,今天就算会被黑道乱刀砍死,她也要保护这家伙,绝不后悔。
“我会替他还钱!”
她大喊着。
然后,她看到那个可怕的黑道走出面包车,嘴里叼着一根烟。
明明下着雨,可红色的光点,依旧刺眼。
那个满脸横肉的家伙,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知道了,下一个月,二十亿。”
然后,那个凶恶的黑道钻进面包车里,消失在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