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知了~
听见蝉鸣,她大概知道,夏天要到来了。
轻轻翘起穿着分趾袜的脚掌。
木屐上留存淡淡的温度与汗香。
深深吐出一口气。
玻璃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
丝绸般的秀发有冷冷的梅花香。
袖中的拳头,捏着少年送出的手帕,像是捏住了本就不存在的爱情。
大小姐单手托腮,透过玻璃,看向窗外,
狭长的坂道,高大的女生骑着自行车,勇往直前,娇小的男生搂着对方的细腰,依偎在女生的后背。
一阵夹杂青春酸臭与男女热汗的旋风,带起了鲤鱼旗,红色旗身迎风招展。
当自行车上的情侣远离,窗外无风,鲤鱼旗死掉般挂着。
就像……真的死掉了一样。
夕阳西下,忧愁的影子倒影在玻璃。
玻璃上,女生的影子有着十六岁少女一般的干净与腼腆,保留着古典美女的童贞、天真、纯真。
就算不穿和服,也会让人联想到她身穿和服的姿态,对小她十一岁的国中生微笑,也会让对方陷入三秒钟的幻觉,从相爱到死去。
但她终究已经二十七岁,会腰痛,会疲惫,会松弛,会无力。
不能熬夜奔跑,不能放肆大笑,偶尔还会孤独一人在温暖的浴缸里,打起寒颤……
甚至,唯一能仰赖的,梅花般清丽的容貌也将转入衰退,不复年少貌美。
就如病死的树苗,渐渐枯萎,变成黑色的石头。
她没有爱情,但她还有围棋。
她曾是这样天真地想的。
可如今。
她没有半点儿幻想……
因为围棋也死掉了。
……
……
黄昏到来。
狭小的和室,亮着一台电脑。
你一子,我一子。
AI不知疲倦地复盘着两人的交战。
优雅的落子并不存在。
只有轻点鼠标的声音。
看不到对手,只有一张会让眼睛胀痛的屏幕。
曾经的对手,从可爱的女孩子变成冷冰冰的桌面。
一局又一局,快速复盘。
一局又一局,比过去的自己更加强大。
每次复盘,思考步骤,大仓归蝶有种心力交瘁的感觉。
不断总结ai传授的套路。
不断抛弃过去的自己,把自己坚守的信念一点点的抛弃,仿佛要变成另一个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砍掉她的手指,换成钢铁做成的义肢。
这种围棋是必胜的围棋。
但她无法从这样的围棋里得到任何快乐。
她只有堕落的感觉。
堕入无光的深渊,沉沦未知的黑暗。
像是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被钢铁肢解,开颅,取脑,换上机器的器官。
寄存情感的脑组织被切掉,丢在垃圾桶里发烂发臭。
安装辅助用的机器脑,唯有这样才能堪比AI。
她梦见了这样的围棋。
她想放弃这种围棋,放弃这片黑暗。
但是,如果放弃围棋,自己还剩什么呢?
她扪心自问。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只是想保护那孩子……我喜欢那孩子……
为什么会变成我想要放弃围棋,这样的窘境?
泪水止不住地落下。
她在哭,因为她绝不会放弃。
再难也要折磨自己。
她是这样软弱的女人。
她该坚强,该为人师表才是。
因为这是女尊世界。
她该顶天立地,不怕任何困难。
但她做不到!
泪水落在键盘,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眼睛红红的,大仓归蝶握起小巧可爱的拳头,一直在揉。
她的眼睛很美。
眼角的肌肤比最美味的糕点还要可口。
一旦被品尝,品尝过的人会喜欢咸咸软软的味道。
红肿的地方,就像涂了眼妆一样,妖冶又惹人怜爱。
她拼命地揉着眼睛。
揉眼的时候,眼睛闭着,周遭都是黑暗。
拳头的棱角明明比猫咪的肉球还软,可是擦过眼角,有刀片划过的感觉。
又痛又痒,让她癫狂,手法也越发简单粗暴起来。
半点儿不像个举止优雅的大家闺秀。
就像一只得了皮肤病的小猫,在病灶中,难以控制挠痒的爪子。
她疼痛,她害怕,她后悔。
她知道这样暴力地揉眼会发生感染与失明。
她知道最好的办法是去找医生就诊。
可她没有选择对自己也好,对眼睛也好,最好的方法。
她就是那个一意孤行的笨蛋。
要么孤独的死掉,要么被亲友宠爱。
……
……
忽然,有人握住她的手腕。
“老师,冷静下来了吗?”
她心脏骤停。
像是抚摸花瓣一样的触感。
昨晚,她也曾在眼角感受那人的抚摸。
她喜欢这种抚摸。
她压抑不住这种喜悦。
“你,你原来还在……”
“啊,我一直都在,因为你是我的老师。”
温柔的言语就像刀一样,插在胸口,透不过气来。
只因为我是老师,你才来安慰?
只因为怜悯我,你才靠近。
是这样的吧。
她心中这样想,却不敢问。
她不是那种外强的女人,不会给男人造成麻烦。
但她也懂得饮鸩止渴。
“请安慰我。”
“……老师……”
“我不奢求你的垂爱,但请你作为学生安慰我,”
“可是……”
“桥本君,我会死的……”
死?
“……我知道了……等等,老师,请保持分寸……”
她狠狠撞进少年那并不可靠的胸膛。
她翘起粉雕玉琢的鼻子,凑到少年的脖子,贪婪地呼吸十六岁少年的气味。
尽管这干净的味道已经被那女人甜腻到掉牙的桃子味所玷污。
但是啊,喜欢就是喜欢。
她已经顾不得那么多,
失去理想,失去爱情,如果连被少年抚摸这种本能的欲望也完全失去,她才真的会生不如死……
她需要桥本宇太的怜悯。
她真是个可怜的变态。
“全都是你的错。”
“老师……”
“这全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
就像受苦的小猫一样投进少年的怀抱,贪婪地享受他人的怜悯,占尽便宜,还要装出受害者的嘴脸,狠狠地咬伤自己的恩人。
“你才是坏孩子,桥本君,是你把老师我变成了要死要活的坏女人,你必须对我负责,负起责任把老师我教育成本分的好人。”
桥本宇太沉默,任由大仓归蝶用小脑袋蹭着自己的心脏,心中升腾起无数的疑惑。
明明自己只是对路边的花朵多看一眼。
明明自己只是对围棋的兴趣稍微浓厚一些。
却突然被像猫一样不讲道理的职业棋士缠住。
而这个女人竟然愿意为自己去死。
全无道理可言。
也许,一见钟情就是没有道理的吧。
……
……
“真想现在就死在你怀里。”
她陶醉在感官的安慰剂中。
“千万不要死啊,老师。要赢下去啊,老师。”
“诶?”
“赢下织田七段,赢下藤木九段,拿下羽田王座,然后是本因坊,进军九段,接着是拿下七大头衔,成为十段。也许永远赢不了机器,但是还有关东关西两院第一可以追求。”
少年的声音能激起女人的热血。
遗憾的是。
她对人类第一全无兴趣。
她对探索围棋的兴趣已经逐渐消失。
她甚至不再关心围棋的延续。
那是AI考虑的事情,她现在更在乎自己。
不。
现在她对少年更感兴趣。
她捧起少年的脸庞微笑着。
“我到底怎样才能拿下你,桥本君。”
“作为老师,您不是已经拿下我了吗?”
“作为婚外情人呢?”
“您永远不是我的对手,也做不了我的婚外情人。”
少年给了她一个安慰奖一样的拥抱。
在这份安慰中,她真的好像认输了,又好像没有。
“能多安慰我一会儿吗?”
她咬紧嘴唇,二十七岁的她,好像抵达了从未抵达过的十六岁。
“您,太得寸进尺了……”
但在少年的眼里。
老师抬头咬唇的样子,比十六岁的少女更加娇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