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主大人有令,着经贞殿下星夜觐见,不得有误!”
时近三更,武田信虎的信使陡然抵达巨摩郡经贞府上,不敢怠慢的侍从急忙入内通报。此时,经贞已因伤早早解衣歇息,闻说武田信虎急令传来,尚不及穿履,便披衣跣足出迎,接着就拜领了如上口谕。
深夜无故召见,武田信虎此举可谓是大不寻常。但由于事发突然、且情报太少,经贞随信使拖着伤体未愈赶往踯躅崎馆,一路上也未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在信使引导下,两人策马不停,半刻功夫便赶到踯躅崎馆。
验明身份入得城池,穿过层层宅院,经贞终于登上了高耸的天守阁。到了此时,那信使却唱了个喏,口称“馆主大人有令,请经贞殿下抵达后自行入内即可”,便自去了。
狭长的甬道空无一人、两侧燃烧的火炬却烛照秋毫,尽头的天守阁大门紧闭、门上的兽面吞口也显得格外狰狞,仿佛身处墓室之中,令经贞心中悸然。但无论前途凶吉,其此刻也唯有正面以对,于是连续深吸了几口气,终于使力推开了大门。
迈步入内,映入眼帘的景象仍然令早有准备的经贞条件反射般的一惊。不同于一路上的灯火辉煌,空荡荡的大堂内全无半点灯火,只有幽寒的月光从穹顶的天窗内洒落,全然不同于白日间举办评定或者宴饮的热闹场面,反而显得极端恐怖悚然。
听到大门开合声,原本凭栏眺望的一高一矮两道身影顿时转身回视,正是武田信虎与武田信玄两人!
“见过大殿、若殿,不知深夜传唤在下,有何吩咐?”
武田信虎先用眼神制止了武田信玄可能的举动,接着转向经贞,似笑非笑道:
“说起来,也并无大事,只是和晴信(武田信玄)谈论起海之口一战,一时兴起便将你唤了过来,切勿见怪。”
“听晴信说起,此战汝又是首功,实在不错!”
武田信虎一改往日的随意粗鲁,如此违和的表现更是令经贞心头警钟大作,其不敢迟疑,立刻恭敬道:
“在下以为,此战得胜,首先有赖于馆主大人运筹帷幄、极大削弱了守军力量和士气,才给了晴信殿下出奇制胜的机会。至于在下,不仅前期未能想出破敌良策、导致本家折兵损将,后期也是紧随晴信殿下亦步亦趋,何以谈得上功劳啊!”
见到平日偷奸耍滑的小子此刻也在自己威严下唯唯诺诺、汗如浆下,武田信虎不觉露出了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随后又马上恢复了之前的仪态,继续说道:
“罢了,莫要故意摆出这幅样子。此次唤你前来,不为其他,正是为了酬劳你此次再立新功。”
“你拜入本家已有半年,立下的功劳却已胜过寻常家臣一生所能及,我也一一看在眼中,此番便想一举提拔你一个前程!”
说到此处,武田信虎也不卖关子,略一停顿,便直接道出了戏肉。
“祢祢,吾之爱女,年方九岁,汝前日也已见过。如今吾有意招你为婿,先与之订婚,待其三年后“鬓除”便正式完婚。这样一来,你便是本家一门众、不分彼此,身份地位自然不同,吾也可放心将更多权力交付与你。只要你竭力尽心奉公,未来成为一方守护、乃至一国之主也不在话下!”
“经贞小子,你意向如何啊?”
“咳咳”
宛如晴天霹雳,将经贞击得呆若木鸡、楞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直到武田信玄实在看不过去,故意出声提醒,才令其回过神来。
“祢祢……”
虽然只是病榻昏迷中隐约瞥过,但经贞仍然对那个怯生生、却又格外温和善良的小姑娘有着格外好感。这种好感无关于男女之情,一来对其被兄长抓了差却毫不抱怨、反而用心用情照顾自己感激不尽,二来对其未来的坎坷命运表示怜惜。
作为武田信虎三女、武田信玄幼妹,祢祢为了父兄攻略信浓的需要,早早被嫁给了信浓豪族诹访赖重为妻。这段政治婚姻是否幸福安定,吾等不得而知,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无疑是悲剧的。
随着形势变化,武田信玄不再需要妹夫作为盟友,于是毫不犹豫地出手将其击败、并幽禁至死,祢祢的幼子寅王丸也被当做台前木偶摆弄。丈夫孩子被自己的兄长背叛谋害,祢祢就这样在忧愤中病逝,享年不过十五岁。
“馆主大人厚爱,在下感激不尽!祢祢公主贤良淑德,自然是绝顶良配,但,在下已心有所属,只能辜负馆主大人的好意了!”
经贞回绝了武田信虎,意料中的雷霆暴雨却迟迟不曾落下。武田信虎看似未因经贞的回绝动怒,沉默了片刻,方才继续说道:
“你不愿这桩婚事,莫不是因为那位那和一起从出云而来的小娘子?若是如此,吾便破例,许你纳其为妾,无需分开,这样可好?”
“馆主大人厚爱,在下粉身碎骨亦难保万一,但我与鹤子情定三生,另外在下当初也只作客将之约、实在无法高攀为本家一门,恕难从命!”
再次被经贞拒绝,武田信虎居然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毫无欢喜,只有无尽的杀意。
“胜千代,汝看到了吧。虎啊,煌煌燎燃,终归只能独行于黑暗的夜林。一而再,再而三,吾已然仁至义尽,可这小子却始终不愿带上枷锁,为本家趋驰。”
“如今,愿赌服输,宗三左文字在此,我便要你亲手杀了这小子、以绝后患!”
经贞虽早料到这趟乃是鸿门宴,却不料武田信虎竟然不顾一切竟然要当场斩杀自己,急忙四顾寻找躲避脱身之策。
然而猛一回头,顿时如坠冰窟,原来武田信玄不知何时已悄然转到自己身后,正神色复杂地注视着自己,一前一后与武田信虎隐隐形成包夹之势!
眼看那把已经吮噬了数名武田氏重臣血肉、私下被冠以妖刀之名的宗三左文字被武田信虎粗暴地塞入了武田信玄手中。生死一线,经贞只能放下善了的念想,准备作拼死一搏,效昔日旧事挟人质夺路。
不妙的是,当其刚一沉下重心、摆开架势,发力绷紧的肌肉顿时撕裂了胸间尚未愈合的伤口,伴着一阵剧烈的咳嗽和呼吸困难、四肢无力的袭来,搏命的企图尚未开始便已告破。
不提经贞如何挣扎,武田信玄提着刀却半晌没有动作,若不是发红的眼角、起伏的胸口和颤抖的嘴唇,大抵要被不识内情的旁人当做雕塑。
看着武田信玄呆立原地,武田信虎渐渐失去了耐心,其原本打算让武田信玄亲手斩杀这段友谊、深切理会孤家寡人的含义,但看到起迟迟不能动手,心知迟则生变,于是劈手又夺过刀来,直接凌空挥下!
下一刻,顿时鲜血横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