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张安世如此,刘进就知道张安世肯定有事,他将手头的奏疏批阅完毕,方才转头对张安世道:“安世可有事?”
张安世也没绕圈子,直接对刘进开门见山道:“陛下今日曾言朝廷无党,帝王掩耳盗铃之想,朝廷无派,千奇百怪!
忽然警醒了臣。
臣蒙陛下恩宠,自陛下登基后便任尚书令。
吾兄先帝时候便受先帝重用,后陛下登基后便令其任九卿之首的奉常。
思及此,臣方才发现我张家方才是大汉最大的党派。
故臣心甚为不安。
还请陛下削减臣及臣兄恩宠。”
别管张安世心中是不是真的这么想的,但其这这一番表态,这一番言辞,任谁当皇帝,谁心里不得对张安世信任几分?
刘进自然也不例外,和蔼的起身将张安世扶起来,开口说道:“安世不必不安。朕在潜邸之时,安世便在朕身边为治书,朕自然信得过安世你。
汝兄张贺,在先帝潜邸之时,便受先帝重用。
先帝信得过汝兄,朕自然信得过汝兄。
且无论汝兄及汝,皆干练干事之人。
朕就是需要你等这样的人,莫要担心。”
张安世听刘进之言,感动的痛哭流涕,跪伏在地,对刘进表态道:“陛下知遇之恩,臣结草衔环亦难报答。”
“快快请起。”刘进说着将张安世再次扶起来,“汝朕肱骨重臣,岂能作此女儿作态。
可还有他事。”
“无事了。”张安世道。
刘进点点头道:“无事便退了吧。”
张安世擦擦眼泪恭敬的对刘进行礼道:“臣告退。”
说完便离开了。
目送张安世离开,刘进眯起眼睛想着刚刚张安世的话。
这个年代父子、兄弟、亲戚等同朝为官,是极为正常的事情。
如汉武帝时候,石家,父亲石奋官至两千石,其四个儿子石建、石甲、石乙、石庆皆官至两千石。
甚至后来石庆之子石德还担任了刘据的少傅,不过却惨死罢了。
而石家不过是个典型的代表罢了,其他如父子、兄弟、连襟、亲家更是多如牛毛。
想到此,刘进突然开始考虑这个问题了。
作为天然的血缘、姻亲关系,在官场之上,他们自然是更倾向于提拔自己的人,自然官场之上便对一些真正有才学,但却因为没什么机会提拔的人才便只能吨冷板凳,虚度光阴。
思及此,刘进觉得下一步,官场的回避制度是不是多少也要建立起来了。
互市乱想了很多,然刘进知晓目前施行也是不现实的,因此便如涂鸦一般将这件事给记上,未来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施行。
待记录完毕,刘进便接着批改剩余的奏疏。
第二日朝议,依旧是议论那会试名单的事情。
昨日众人回去之后,却未立即散了。
丞相桑弘羊将众人召集起来商讨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会试名单当如何确定。
众人齐聚丞相府之中,丞相、御史大夫二人依照地位高下做主坐,奉常、宗正、光禄勋等三人坐客座。
有人奉上茶水。
丞相桑弘羊抿了一口茶水说道:“今日陛下意思亦十分明显。诸位且议一议当如何处置吧。”
奉常张贺、宗正刘德、光禄勋马通皆不说话。
丞相桑弘羊看向了御史大夫赵过。
赵过叹息一声知晓自己不说一说是不行了。他也抿了一口茶水道:“老朽以为陛下所言甚是,若厚长安而薄边郡,恐真如陛下之言,酿出事端。
吾以为当依照郡国人口,再择优录取,分配会试名额。”
光禄勋一听摇摇头道:“不可,若依照郡国人口,恐部分郡国人烟稀少,无名额。”
奉常张贺轻轻咳嗽一声也说道:“陛下此前曾言,令蒙荫子弟、士卒、宗室等皆行考试。
陛下今日虽未说,但吾等也不可不考虑此事。”
众人一听也纷纷点点头,若是真按照成绩的话,可能某一类型的会试被录取的就少很多,不成比例。
如此也不太好看。
众人又讨论了一番。
最后终于将方案确定了。
因此今日的朝议便是昨日众人思索的最后方案。
谒者引着众人对刘进拜谒完毕,朝议正式开始。
丞相桑弘羊双手托着新的名单面相刘进道:“陛下。昨日吾等商议一番。
此最新会试名单方案。”
“呈上来。”刘进点了点头。
中黄门弘恭下去将信名单方案取来,看了起来。
一看,这一般还是像个样子。
方方面面都兼顾到了,首先是蒙荫的子弟、宗室及士卒中参与考试着皆照顾到了。
其次便是各郡均确保能有一个人通过会试考核。
最后剩余的几十个名额在各郡国设上限的基础之上尽可能按照考试成绩来进行确定进入殿试人员。
刘进松了一口气,若众人皆如刘进上一世明朝刘三吾、白信蹈等人似的,非得固执的和倔驴似的,恐怕到时候为了江山社稷长存,他也不得不玩一把“借人头一用”的把戏了。
然众人还是极为识大体的,并没有这样的情况。
待刘进重新浏览了一遍点点头道:“便按照此进行吧。”
“唯。”众人应了一声。
丞相悬着的那条心也算是放下来。
此第一个议题就这么结束了,紧接着便商议第二个议题,便是大鸿胪苏武、典属国赵充国领着的大军人吃马嚼后勤保障的事情。
“着,太仓、各郡国粮仓等定要确保粮食得以转运至西域。
除此外当放归各国质子,令各国质子归国准备粮食事宜。”
大司农霍光对刘进建议道。
刘进点了点头道:“朝议后寻张安世确定诏书便安排去吧。”
“唯。”众人应声道。
这次朝议便就这两个大事,其他各部门零零散散的小事一笔带过。
因为很多情况之下在朝议之上,不少部门正事不多干,哭穷、要人的时候倒是积极的很。
然必须保障的事情,就算是牙缝里挤出钱来也必须得挤。
有些不必须保障的事情,能等一等拖一拖那就等一等拖一拖,现在战事吃紧也要紧。
忙碌的一天便这么过去了。
各郡国收到刘进的诏书之后,早已经见惯不怪了,太仓及各郡国粮食以前没少度支过,一些经年老吏对于该如何做,早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然已经在大汉定居的众国家派过来的质子在听闻刘进的诏书之后宛如霹雳一般。
他们这群人不少是从小便在长安城长大的,名义上是王子,但实际上却已经和长安城市民没什么区别了。
而且属国及长安朝廷也有两人俸禄供养众人。
因此众人搏戏斗鸡,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而西域呢?
苦寒之地,有些国家甚至都不如长安城大,若非在要道之上,根本就不知得被大汉所关注。
条件自然是和长安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几乎没有一个王子愿意回去的。
然大汉帝国的皇帝已经安排了,纵然是他们不想去,也没办法。
因此这些王子只能收拾收拾,带好行囊,提前回国,给准备出征乌孙的众将士准备辎重。
而此时,傅介子等人经过长途跋涉,众人已经即将到达楼兰了。
傅介子等为何选择楼兰立功,自然是有其理由的。
在后世,楼兰国位于日后西域省巴音郭愣州的若羌县,,是目前汉通西域的唯一通道——此时直通哈密吐鲁番的星星峡还被匈奴右贤王占据着。
且楼兰是距离大汉最近的城邦,地处咽喉要道,不管是去轮台龟兹乌孙的北道,还是去于阗莎车疏勒的南道,都要在楼兰中转,大汉欲建功西域,必先定经过了楼兰。
像这样的小国在大汉与匈奴这样的大国之间的夹缝中生存是及其艰难的,充满着血和泪。
一百年前,匈奴将大月氏赶到中亚去后,便降服了西域三十六国,逼迫西域诸国每年上交粮食、黄金、铁器、牲畜,并为匈奴耳目,遮绝汉使,楼兰作为西域三十六国之一,自然也是避免不了。
直到张骞出使西域,凿空西域,开拓河西,汉武帝意识到,夺取西域,彻底斩断匈奴右臂,是获得这场战争胜利的必要条件,而距汉最近的楼兰首当其冲。
元封三年,因楼兰攻劫汉朝使节,梗阻丝路,这等屈辱汉武帝怎么可能忍?
因此派赵破奴率军数万人攻破姑师,俘虏楼兰王,赵破奴也因此功受封浞野侯。
然大汉破国,那匈奴就不杀人了么?
再说了一边多年归附匈奴的历史,其楼兰朝野上下亲匈奴的势力早已经成了气候了,不是一天两天能彻底清扫的。
因此楼兰便来了个脚踏两只船,成了匈奴、汉朝两属,楼兰王各派一名质子去单于庭、长安。
可在汉朝的楼兰王子却惹是生非,犯下重罪,本来便是质子,政治地位本就不高,大汉也不会因为他们是外国人就对他们有啥优待,因此该王子被廷尉判处宫刑,牛子被嘎了。
若是在秦朝,这楼兰的“留学王子”或许能免除宫刑,因为秦律有让藩属臣邦的君长“赎宫”的规矩:臣邦真戎君长,其有腐罪,赎宫。花钱便能消灾。
其实汉朝宫刑也能花钱赎买,然而,这样对有钱人如此宽厚有好的政策,楼兰王子享受不到——赎宫仅限于本国人士,外国人、藩属君长不在其列。
于是楼兰王子就这样被五花大绑的送至了蚕室,享受了太史令司马迁一样的待遇。
作为一个阉人怎么可能回国继位?
于是,老的楼兰国国王死了之后,楼兰人只能将在匈奴为质的王子迎回。
由于汉朝远征大宛的余威尚在,新王倒也不敢造次,打发他的两个儿子,王子安归质匈奴,王子尉屠耆质于汉朝,继续在两个鸡蛋上跳舞。
前几年,楼兰王又死了,恰逢汉武帝颁布《轮台诏进行休养生息,在西域的势力活动大为减少,汉军十一年未出玉门,反倒是匈奴重新控制南北两道,便直接派人送安归回国,得立为王。
两代楼兰王都在匈奴影响下长大成人,亲大汉还是亲匈奴自然不必说。
安归先拒绝了入朝觐见汉天子的要求,接着开始了“一边倒”的政策,开始死心塌地为匈奴当狗。
他数次派人伪装成盗寇,遮杀汉使,三年间,卫司马、光禄大夫忠、期门郎遂成,三波使节都殒命楼兰境内。安息、大宛前往汉朝购买丝绸的使团,也常被楼兰阻挠,抢夺贡品。
故此番傅介子前往楼兰,便是欲望一夜之间令楼兰从亲匈奴变为亲大汉!
若成功,此等功劳,相比从大宛带两匹马前来要大得多。
“什么人!”
楼兰城下,看着一百多人驾车骑马过来,守城之人自然是极为警惕的,纷纷将手中长矛竖起来。
傅介子持节道:“吾乃大汉皇帝使者,此番前来携带金银锦缎等赏赐西域诸国的。”
此翻译赶紧将傅介子的话翻译成楼兰语。
这使者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有这等好事?
当即守城门的小官一听,态度瞬间就变得恭敬起来,赶紧准备汇报去了。
楼兰城不大,消息传至楼兰王耳中之后,楼兰王甚为诧异,询问左右这种情况当如何。
楼兰贵族一听,开口道:“此大汉使者,前来我楼兰,若我楼兰不见,恐失礼于大汉。
我楼兰与大汉距离如此之近,若使者恼怒,添油加醋告于大汉皇帝其受辱,恐大宛便是我等前车之鉴。
我以为当见上一见。”
楼兰王安归一听,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道:“如此我便亲自相迎。
但我楼兰既已归附匈奴,断不可在首鼠两端,将其打发走便是。”
“悉听大王吩咐。”此贵族一听,应了一声。
“来人,且去告知大汉使者,吾亲自相迎大汉使者。”楼兰王安归对外面的人吩咐道。
“唯。”紧接着便赶紧有人前去城门口去汇报了。
听得楼兰宫中传来的消息,傅介子松了一口气。
起码与楼兰王接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