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夫妻已经习惯了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的晚餐。
他们吃的不急不慢,也吃的不卑不亢。
明明他们包里还有着不少自己亲手做的小零食,他们也不该吃的如此寒酸。
但他们可并不觉得寒酸,脸上的淡然之色,好像早就习以为常。
李天赐望着这对脸上写满了平静的中年夫妻,他只觉得心中一酸,冲动的欲望迫使着他从帆布包里随手拿出了一包膨化零食,想要强行塞给对面那对夫妻。
但女人却又一反常态,她拒绝了李天赐的赠与,或许也是因为李天赐大学生的身份,她居然破天荒的和李天赐说起了大道理。
她的文化程度不高,见识也不多,从来没听说过娃娃村,也没有听过李天赐贫困的家乡,但她却又比任何人都尊重着知识。
她先是小声的告诉了李天赐,要他不要对陌生人那么好。她也平淡的告诉了他生活的不易,要他把吃的留下,要他珍惜着粮食,就算毕业之后,也不要去浪费着粮食。
再说完这段长篇大论后,她又笨嘴笨舌的看了眼李天赐手中的虾条,她决然的,再一次拒绝着李天赐伸过去的零食。
“没事,反正…平时晚上不干活的时候,吃不吃饭都可以。”女人这一次拒绝之后,脸上也出现安慰的笑容。
不但是女人,在他身边的哑巴男人也再笑。
可这二人看似安慰的话语还有他们脸上纯真的笑容,却也让李天赐莫名感觉到手中还有心中都变得沉甸甸的。
他看了眼四周。
带着女儿的女人,她再给女儿塞着一个面包后,便从包里翻出了半个发黄的苹果大口大口的啃。
她也注意到了李天赐的目光,她像是个少女一般羞涩的笑了笑,解释着自己最近在减肥。似乎为了配合着自己减肥的借口,嘴里咀嚼的频率也慢了很多,但鼓起来的腮帮子却涨着她满脸通红。
只能用喝水去咽下,那酸到她龇牙咧嘴的半个苹果。
在女人旁边的那对老年夫妻,也吃的简陋,两个发硬的馒头,泡着热水便是他们的晚餐。
他们吃的也很开心,似乎这热水泡馒头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美食。
他们虽然吃着馒头,但他们却又将自己包里最后的瓜子花生,慷慨的分给众人。
这一小把一小把分出去的瓜子花生,似乎比金子都要珍贵。
老人碎碎念的将一小把瓜子抓起,准备递给了李天赐对面的那对中年夫妻,他也似乎觉得不够,又多拿了小一把。
嘴里念叨着这是家乡特产,一定要他们尝尝。
他也不管男人和女人是用什么借口去拒绝自己,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时机,在手靠近桌子的那一刹那,他慢慢弯曲着手指,那一粒粒瓜子和花生又像是流沙一样,再推脱中渐渐堆满着他们的桌子。
老人看到目的已经达成,嘿嘿直线,又抓着一把瓜子,塞给了将面包掰成两半,心疼母亲的女儿。
他也很俏皮,嘴里说着那一年最流行的广告词,他更是俏皮的将广告词进行改动,把中西结合疗效好变成了——味道好。
逗得女孩嫣然一笑。
不光是这两对看似寒酸的母女和夫妻。
李天赐,老莫,绿毛衣男人身前也多了一小把瓜子和花生。
他们三人看着老人脸上如同完成使命的释然,他们三人脸上也多出了几分羞愧。
老莫找了一个借口,走出了车厢。
他心里难以平静,他从来没有想到,在危难面前,大家居然都如此坦然的展露着他们最真实的一面。
他也原本以为,火车会像他所看过的许多国内外灾难片电影一样,大家都会变得自私无情。
也会为了食物大声争吵。
但实际上,在绝境之中,团结的概率要远比争斗的几率大上许多。
他也似乎忘记了,像他这一代的人,大多都是从苦难中走出来的。
越是看上去鱼龙混杂的车厢,里面的乘客,也都是经历了生活无数次折磨与苦难。
这些折磨与苦难,甚至比现在看上去没有头的绝境还要糟糕。
他咬着嘴唇,肚子里馋虫咕咕直叫。
中午自己明明吃得很饱,可为什么现在又感觉到饿了呢?
他忍不住开始责怪着自己的无用,原本买下足够食物的骄傲与自豪,也在刚刚亲眼所见的淡然与乐观中,变成了一种羞愧的耻辱。
他跺着脚,用余光扫视着左右两个车厢。
里面的每一个人,大部分都很淡然,虽然也有几句抱怨声,但附和的人越来越少。
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自己陷入了灾难之中。
他们眼神的光彩,就像火车刚刚开动的那时一样,带着对家的期盼以及对明年的希望,在心中不住的祈祷着明年(天)会更好。
虽然他们大部分也知道,明年或许也会和今年一样,平平无奇,或是一样糟糕。
但内心莫名出现的力量,或者说是从小到大无法说明的信仰,又让他们又相信着明年的自己一定会更好。
老莫也在不经意间咬破了嘴唇,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唇。
看着车窗上自己的倒影,他也似乎走出了一个决定。
那便是将买来的盒饭分给众人。
虽然理智在告诉他一定要克制,但他的良心,又在告诉着他,分享的重要性。
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够做英雄,逞强的机会并不多。
聪明人往往也不愿意做英雄,因为英雄实在太傻,得不到好处,有些甚至会将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前程,乃至于自己的性命都丢进去。
但这个世界还是需要英雄。
有时候英雄并不在于奉献多少,也不在于做出多么轰轰烈烈的决定。
一次分享,一次开导,一次认清自己,一次无愧于心。
便可以让人成为平凡的英雄。
老莫挺直着胸膛,重新走回了车厢。
他的脚步沉稳,他的心情愉悦。
慢慢的,他的步伐开始加速。
他的理智,他所谓的处世智慧,都在这飞快的脚步中被他抛之脑后。
现在他的想法,就很简单。
那就是将自己的盒饭无偿的分享出去。
他觉得自己就是英雄,一个战胜自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