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老张走出了驾驶室，他下了火车，迎着小雪默默点了一根烟。

他赌对了，就在刚刚，他终于联系到了指挥台。果不其然，前方的铁路因为大量积雪，已经无法正常行驶。

指挥台也对他主动停靠火车的举动，表达了认同与赞许。

但比起认同与赞许，他更加关心，何时才能疏通前方积雪的铁路，或是什么时候才能得到救援。

2007年到2008年，好像是一个多灾的年份，自十一月起，各地就迎来了不同规模的降雪，很多地方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雪灾。

有的地方严重到需要花费五六天才能保持基础的正常交通运行。

虽然老张通过多年的经验判断得出他现在所遇见的雪灾规模并不严重，但同样，经验也告诉了他这场雪灾至少需要两天的时间才能完美的保障正常行驶。

这种来自于经验的结果也让这个苦闷的男人捡起了他许多年未碰过的香烟，孤独的行走在雪地之上。

老张是一个不算聪明的人，他的人生也过得一团糟。但他也有值得被称赞的地方，那就是他在工作的时候，不会去插手或是思考着不属于他本职工作以外的任何东西。

现在严格来说，也算是老张的上班时间。但他此时却感觉到十分疲惫，疲惫到不想去坐在驾驶室听着指挥台的“快了”，也疲惫到他想一直都这样不停的走下去。

烟他一根根的抽，路他一遍遍得走，终于，他也感觉到双腿变得麻木，手也冻得麻木。

他麻木的返回到了驾驶室。

驾驶室内有着一盒温热的盒饭，是老周专门给他留的。

盒饭很丰盛，有鱼有肉，可老张却看着这盒丰盛的盒饭，没有着任何的胃口。

他好像失去了他唯一的优点，他居然在工作时间莫名的担忧着火车上的乘客，他竟然在心中涌现出前所未有的负罪感。

明明这趟火车停靠的缘由与他毫无关系，也明明他只是身为一名普通的火车司机，在面对着天灾无能为力也应该是人之常态。

但在大年初一的日子，在这个华夏最重要的日子，停下列车的他，却又好像成为了罪人。

他也有好几年没有在除夕新年与家人相伴，他原以为的坚强，在这一瞬间，好像变回了之前孤身一人的软弱。

老周看着老张一口不吃，他也明白老张的心情。

他放下了筷子，似乎想要出言安慰老张。

但老张下一步的决定，却又让老周喉咙口里的话语，又化为了一声叹息。

老张居然拿起这温热的盒饭，往餐车走去，嘴里眼里还有背影里，全都是他从未有过的决然。

他打算将这盒盒饭退回去，这不单单是冲动，也不是赎罪，更多的还是老张身为列车司机，对于灾难降临的选择。

老周苦笑着，看了眼自己吃到一半的盒饭，他又拿起了筷子，吃的格外珍惜。

……

每一节车厢里，都飘荡着浓郁的方便面香气。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在这个难眠的夜晚，去选择将方便面作为自己的晚餐。

在火车车节的热水处，排着长长的队伍，有的手里拿着桶装的方便面，但更多的还是拿着一个又一个大型的保温杯。

坐在李天赐对面的中年夫妻，他们也开始着自己的晚餐。

面对灾难时，李天赐原本以为对面看上去强势的女人，也会和很多冲动的乘客一样，大声质问着列车上的工作人员。

但她没有，不仅她没有，坐在李天赐身旁带着女儿的女人也没有说话。

他们也似乎习惯了灾难，习惯了苦难。

他们只是安静的待在他们的小小天地里，看上去“麻木”的等待着事情最终的结果。

尤其当列车的广播响起，他们又如释重负的——不约而同的叹了一口气，他们也最多只是询问着路过的工作人员，停靠之后自己是否需要继续买票，除此之外，他们也依旧保持着沉默。

可当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后，那一抹抹发自内心憨厚的笑容，又像是这世间最触动人心的画卷一样，深深印在李天赐还有旁观者的眼里还有心里。

中年夫妻的晚餐很简单，两餐盒热水，就是他们的晚餐。

这看上去不算晚餐的晚餐，却又的的确确是他们的晚餐。

因为他们喝的很虔诚，先是小口抿，砸吧砸吧的像是在吃什么美味的煎饼，当水温低了点，他们又大口大口的喝起来，呼呼呼声又像是再大口大口吃着面条，最后水温彻底凉了，他们又咕噜咕噜的一饮而尽。

喉咙里发出的不同声响，就像一声声不同力道敲打的鼓声，敲击着所有人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