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明正大帖》是爆肚店老板张胜龙的私人藏品。
虽不如馆藏文物那般正式,但是该有的修复过程,还是需要正式点。
经过拍照、记录等综合评估后,易云基本确定了修复方式。
看到残破的缺口出现反卷和转折的现象,他决定首先应该做的是理顺。
进行对齐和定型。
易云先用小型喷水壶弄湿字帖。
就准备开始清洗了。
这一步并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从呈现散点状的青黑霉斑的分布图看,采用灌洗法,无疑是最便捷、最快的方法。
“准备烧一壶沸水!”
“要85—90℃。”
易云没有客气,朝张亮下了第一道命令。
算是定下了洗画的基调。
接着又对杜鹏程说:“要一盆清水,准备一个空盆放在桌角,还有精制竹筒花洒!”
“调制60%比例的有机溶液小瓶。”
“75%比例的皂角水。”
“两块打湿的毛肚巾!”
……
易云直接将前期的一连串准备工作和工具全吩咐下去。
杜鹏程突然觉得有点迷。
烧沸水?
玩什么?
猛地一拍脑门,暗骂自己糊涂!
他这才突然想起,面前这位绝活哥,似乎就掌握了灌洗法的某种独特术式,经常习惯用沸水洗画!
回过神来。
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能够观摩易云的高超术式,杜鹏程兴奋的,身子都随之一阵颤抖。
连忙应下,就去准备了。
“鬃刷!”
“排笔!”
还是三板斧。
易云直接上有机溶液,滴在打湿后的字帖表面。
用排笔轻轻刷过一遍,这是除尘的最佳方式。
“精制喷壶。”
易云伸手。
张亮立马将刚烧开后灌入喷壶的枇杷水递过去。
左手轻轻高举呈45°角,手腕与手肘之间逐渐平衡成一条直线。
随着喷壶的壶嘴倾泻而下,雾化后的水珠开始逐渐在空气中落下。
唰~
唰唰唰。
均匀的水珠滴落在字帖的表面,一道环形的雾气从中间散开,像蘑菇云样升腾起来。
随着水流流速缓缓加速,易云的手开始转圈。
“浇水的速度,越发地快了!”杜鹏程暗道。
他的眼睛一动不动,紧紧盯着易云的每个动作。
即便如此,杜鹏程也觉得这个观摩的过程,比较耗费脑细胞。
有不少的地方,他还是很难理解。
比如手腕的姿势,是否要一直保持不变?
高度的保持,以及浇水的速度,易云究竟是如何掌控的?
水流这么急,浇灌在字画的表面后,难道不会造成损伤吗?
等等……
杜鹏程一时间疑窦丛生,感觉自己像幼稚园里的十万个为什么。
“清水壶!”易云开口道。
“啊。”
杜鹏程差点没反应过来。
立马将手中准备好的清水喷壶递过去。
易云左右手同时开工。
将左手用完的空壶递给张亮,右手接过清水壶。
同时开始。
继续浇灌!
一圈,接着一圈。
哗。
一汪清泉从天而降。
雾气开始散开,将易云的面庞逐渐笼罩,增添了一份神秘感。
杜鹏程激动不已,因为他终于看到了:“雾中探花!”
“是灌洗法术式雾中探花……”
这种程度的操作,没有大量的经验是绝对无法练成的!
一边是对于操作的精准度要求,另一边是对于灌洗法的理解与把握。
从理论上谈,高难度的修复技法,每个修复师都能够使出来。
但是能否成功,就不免要打个问号,完成度上面也得不免打个问号。
古画的后续修复是否有影响,操作之后会不会对古画造成损伤?
基于以上这些问题。
寻常修复师一般都不会轻易秀操作。
因为一着不慎,文物就可能变成废物!
即便是摹画组的组长侯建飞,也没有掌握这种术式,或者说跟易云的操作比起来,差着一个筋斗云的距离!
经常给侯建飞当狗的杜鹏程,最为清醒。
所以那天在装裱室,看到易云和侯建飞的对比之后,杜鹏程就知道,到了自己做出选择的时候了……
同样是当狗,给易云当显然比给侯建飞当——更有前途。
雾气散去。
易云将装裱台的一角轻轻垫高,案面升起。
围起来的毛肚巾打开一个豁口。
哗啦!
水流如冲破堤坝的瀑布,自桌角顺流而下。
冲进了下面早已准备好的空盆里。
字帖的真容,这才显露出来,对比刚刚拿到的时候,要干净数倍。
易云撤水的这一步,属实平平无奇,没有什么值得说的。
不仅他自己这么觉得。
就连杜鹏程和张亮也同感。
侯建飞撤水的【剥离】术式,就比易云秀多了!
除了节省时间和减少揭纸的失误,这一步影响并不太大。
好比初学书法的小学生,写不了草书,写楷书总成呗,楷书写的规矩,外行人看起来总归也有个面子。
“棉花团!”
易云做的非常仔细,张亮用镊子夹住棉花团,顺着易云指着的地方沾水擦去。
这一步,则是为了测试原画的颜色是否有脱墨或者掉色的现象。
如果掉色或者退化比较严重,易云就需要再增加一份明矾混合液,做局部的颜色加固。
因为并未掌握剥离这种术式。
所以在撤水结束后,易云就比侯建飞多了一步——“腾挪”。
腾挪,即将干净的字帖四角并齐,挪到装裱台另一端空置的宣纸上面。
这是揭纸的前置操作,在画芯前后各垫上一层宣纸,起到保护作用,而后用浸湿的毛肚巾沾水轻轻闷透。
易云朝着张亮微微一笑。
“你来试试?”
“啊?”
“好、好啊!”张亮差点喜极而泣,对易云千恩万谢地道。
自己在东大房做这么久基本功,娘希匹的,连文物的影子都没有摸到。
毕竟和易云同一期从燕大毕业,同为实习生,可转眼间,人家已经参与过一级文物的修复了,差距无形之间拉大,要说不羡慕,那都是扯淡!
现在之所以拉下脸当助手,可不就是为了蹭经验么,给谁当助手不是当。
再说了,人家还不一定给你摸呢!
张亮朝着杜鹏程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烧包地接过易云手里的毛肚巾。
开始照葫芦画瓢闷了起来……
这可把杜鹏程差点气出了内伤。
但他很快又将心情平复下去,暗暗发誓,一定要加把劲。
狠狠地做一只快乐的舔狗!
闷的作用,就是借着原本白芨汁吸水膨胀的原理,将旧的托纸撑松、撑散。
经过揭纸这道环节,揉捻、摘取等种种技巧,将旧托去除。操作的全过程,需要修复师谨慎进行,并且保持修复环境的干净与安静,避免受到周遭环境的干扰。
“准备揭纸!”
看到张亮闷的差不多了,易云发话了。
杜鹏程立马微笑着递上来一只小镊。
还有一把鬃刷。
易云采用的是湿揭法。
这是没有任何花哨的技法,需要右手全程持镊进行。
高明的修复师仅凭一只小镊,就能完成湿揭法的整个过程!
易云想的很简单,就是锤炼普通揭纸的手法。
尽管掌握了对字画揭纸的宗师级的理论理解。
但在刚开始的时候,易云还是难以避免地揭了两次。
最终,才在狗都嫌弃的眼神中,用镊子夹住旧托的一角,从小洞边上拉了起来。
看的杜鹏程是目瞪狗呆。
他已经有不忍直视的感觉了。
这生涩的操作。
这陌生的手法。
恍然……有点熟悉?
原来竟然跟自己一样一样!
哦不,是特么比自己还菜鸡!
张亮也瞬间清醒过来,刚才观摩起来还费脑细胞的画面,现在立刻变得舒爽许多。
“这么看起来,老易揭纸也就比我强一点啊。”
“那他那天怎么明明就……”
张亮甚至想一把推开易云,自己上去替一会。
但理智还是战胜了疯狂。
揭纸攸关修复结果的成败,以不损伤文物为原则,还好这幅字帖时间是近代,保存相对完整,只是表面有些许虫蛀,并不影响画芯,不然,易云的确需要花费一番功夫。
易云循环的操作,菜鸡且简单。
张亮看的瞌睡。
杜鹏程看的索然无味。
易云却偏偏最耗费精气神,因为这近半个小时内,他需要全神贯注。
可以说洗画分分钟,揭纸半小时。
这也是杜鹏程未曾料到的。
要不是看着易云一脸认真的样子,他还以为在玩他。
张了张口,杜鹏程始终没有问出心里话。
【当前任务进展:2/10!】
【任务完成度:90%】
直到系统屏幕上的进度条显示变化。
易云才长舒了一口气。
“还好,算是顺利完成……”
“上壁吧。”
直到确定易云真是对自己说的,杜鹏程这才精神起来,像磕了药似兴奋的汪汪汪起来。
“您累坏了吧,先休息休息。”
“这环简单,我来就行,保证好好做!”
说完,他便美滋滋地搓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