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
众人沉默不语。
庞和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侯建飞陷入了沉思。
耿超老神在在。
他背后有段青波的授权,自然无所畏惧。
宁薇薇美目连连,不断易云投去奇特的目光,毕竟易云那“特长生”的名号,她可是早有耳闻。
一见到真人。
宁薇薇可是笑的双腿都合不拢了。
短视频播放完毕。
大屏幕的画面,最终却停在了范曾那引起争议的评论上面。
“小范,你发表的这句评论到底是何意?”
段青波直接开口发难。
从刚进门的老范,降成小范,这细微的差距,让不少人心中隐隐不安。
有人看出来。
段青波这是有意在替易云出头。
侯建飞的指导弟子王安,坐在一旁,听出来话里的意思。
这让他内心对易云不禁又羡慕,又嫉妒。
能让装裱室的一把手护着,这是普通实习生应该享有的待遇吗?
毫无疑问。
现在每个人都认定,段主任,就是易云背后的那尊神!
范曾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声不妙:“该来的还是来了,躲不过。”
“我没什么别的意思段主任。我当年在荣宝斋学艺的时候,您是知道的。”
“字画修复行业遵循传统的师徒制,无论是我们荣宝斋,或是琉璃厂任意一家私人装裱店,或是省级古籍室、字画修复所。老师傅们收徒,与实习生签订合同,基本是三到五年。”
“头一年里,手是绝对不准碰文物的!”
范曾说话不急不缓,中间还停顿了下,装模作样地端起杯子,呡了口茶。
“我也是在第三年才实际上手,逐渐开始参与修复古书画。师傅开始都是让我帮忙擦擦汗、打盆水,像磨马蹄刀、打浆子、刮纸这些活,更是日常作业。
三年的规矩,我才知道修复的基本环节与正确的操作,这是师傅让我在意识上懂得,修复古书画之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坐在会议桌上的每个人,前面都有签名牌。
范曾的视线越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那张看起来,令他极为不适的脸上。
“你就是视频里的易云吧?”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当时是怎么想的,竟敢直接上手操作一级文物?有没有经过段主任的首肯?”
“你怎么能够确保,你揭纸后不会损伤原画?万一出了不可逆的文物事故谁来负责?”
范曾没有等其他人说话,对其发问。
试图寻找易云的破绽。
段青波的身份在那里摆着,范曾自然不会傻子似的硬碰硬。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于易云。
想看他怎么回答。
修复师仅掌握高超的技法和操作,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形成理论体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直接经验转化为间接经验(论文),通过写论文的方式总结经验,驳斥前人的观点,引起新的争议点……
易云这才晓得,段主任为何让自己将文章打印十份了。
范曾没有从易云那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也没有见到易云惊慌失措的表情。
只看到对方开始掏出一摞A4纸来,一一发给众人。
“各位老师,有关干揭法术式的相关说明与应用,我已经写了一篇文章,诸位想得到的答案,都在文中。”
“突发状况下干揭法术式的应用——以《莲溪渔隐图轴》为例……”
文章的题目并不复杂。
汪贝霞眯着眼睛,凑近翻看。
她本人确实是正儿八经的清华美院毕业的。
1977年恢复高考,第二年,汪贝霞就考入了清华美术系。
山水、油画、书法、建筑学等,她皆有涉及,知网和万维不仅收录了不少她的文章,而且近几年还出了两本专著。
身兼美院的荣誉教授的汪贝霞,一眼就切中了问题的要害部分。
短视频里,易云操作的关键点就是缺乏合理解释。
但文章的标题,开始就是突发状况下的应用。
不仅很合理地给出了操作的缘由,而且接着便是说明,易云所使用的技法:徒手揭纸中的干揭法术式——补天之手,对术式的概念与操作难点,分别作了说明。
意思很明确。
在当时那种紧急情况下,补天之手这种术式能够最完美地解决揭纸遗留的问题,还能避免带来新的病灶。
范曾扶了下眼镜框。
越看越暗自心惊!
先看文献引用和大体框架。
没有问题。
接着是行文的前后逻辑,引用理论支撑……
依旧找不到漏洞。
他属实没有料到,易云的学术功底如此严谨扎实。
这篇文章,将自己刚才问的三个问题,全部解答了!
在紧急情况下如何处理揭纸问题,关于干揭纸中徒手揭纸这种冷门术式的应用,从行文开始,易云就营造出操作合理性的氛围,让人找不到任何漏洞!
而且还让人产生出一种,你就应该这么做的同理心……
“小范,文章怎么样?给晚辈指点指点吧,或者你还有什么新的问题,也可以提出来一起讨论。”
“不过声明一点。”
“易云那天的揭纸操作,确实是得到我的允许了,而且他也有百分百的信心和实力能够应对,这里面的理由都写进去了,你不是瞎子阿炳的话,应该看得见吧……”
范曾的脸色青一阵紫一阵。
他的确不擅长写论文,毕竟没怎么上过学,以前那十年浩劫,范曾还在农庄插秧,后来好不容易上了大学,补课是补上了,但现在学术环境一天一个样,和易云这样的理论水平,毫无可比性。
何谈易云在干揭法领域,已经是宗师级的水平。
这种理论水平,在故宫乃至全国都能排前几!
像他们这批过去的老同志,最怕评职称写文章了。
整一堆外文文献和理论术语?
这不是为难我胖虎么?
范曾被憋得涨红了脸,怒不可遏道:“段主任,难道您真愿意为了破坏行规,包庇这个实习生?”
“少放狗屁!”
“你能代表古字画修复行?还是能代表北派裱画?”段青波猛地一拍桌子。
“就算是又如何,这里我说了算!”
段主任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场上的氛围,如死一般宁静。
仿佛一根针掉下去都听得见!
官大一级吓死人,何况范曾根本不是装裱室的人。
充其量只是代表荣宝斋的交流人员。
不看僧面看佛面,汪贝霞微微一笑,知道该自己说话了。
“段主任,各科室有各科室的规矩,装裱室也是如此,咱们都是在规矩与法度之间,坚守着内心最后一片净土。”
“这一级文物多么珍贵啊,有问题就不能够轻易伸手,好多图轴、手卷,它的内部构造挺复杂的,开始咱们这些老人,可能还不觉得,现在自从这几年,检验科引进了不少科学仪器,我才真是开眼了呢。”
当年,汪贝霞也是装裱室主任,最具竞争力的人选之一!
若非段青波在故宫强大的实力人脉背景,有新院长的支持……现在谁是室里的主任,或许还是两说呢。
“您说是不是啊王科长?”
坐在后排的王科长昨天忙到半夜。
唯一的小癖好,就是在会议上这种温暖的环境中睡一觉。
他确实是控制不住,本来都已经快睡着了。
经过汪贝霞这一嗓子,立马清醒过来。
王科长用手抹了一把哈喇子,他着实不想参与其中。
毕竟两边,自己都得罪不起!
王科长嘿嘿一笑,那懂事的样子真惹人疼爱。
开始发挥起了苦练数年的和稀泥神技。
“段主任、汪老师,每件古书画可都有其特殊性,每件文物碰到的情况不一样,咱们肉眼看到是挺完整的东西,可是用仪器检测后,内部的损伤就被放大成百上千倍……
现在的年轻人干修复行业,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毕竟咱们宫里从来没有学一两年就消失的实习生,最多就是干不下去走人换行,来回跳槽的,我还真没见过。”
“对!就像一件青铜器,我们从外面看是看不出来什么,可是在仪器下放大后,可能就会出现蛛网般的裂纹或者铜锈,您说新人若是上手,把握不当的话,坏了岂不是出大问题了?”汪贝霞接话道。
嗯?
尼玛!
王科长一脸懵逼。
我是这个意思吗?
他看向段青波,感觉是百口莫辩。
自己都这么说了,还能被这个老太婆给拐走了。
真特么是玩不过这些人啊!
王科长不禁想一拳打在空气上。
感叹一声:“太难了,这道题我不会做,不会做!”
侯建飞身为摹画组的组长,自然是偏向于汪贝霞这边,但他并不打算插嘴,只是看热闹。
突然,门口一道身影进来。
“哈哈哈,不好意思来晚了各位,给老师们说声抱歉,耽误这次组会了!”
“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给年轻人,特别是实习生争取一点机会的……”
来人声音铿锵有力。
像是被提前安排好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