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这么长的路程,记不清多少次了,易云到底也没有算过,这南长街与北长街加起来的长度,到底有多长。
自从东华门老夜市关闭后,附近就变得冷清几分。
往日喧闹的小吃摊四散而去,分别搬到了五四大街、南池子大街或者东皇城根儿街等继续营业,
三人骑着自行车,从故宫的午门骑出,到西华门。
再往外面骑,出了西华门直奔南池子大街。
一边是朱红色高深的围墙,将历史与现实区分开来,另一边是一排排垂杨柳,让人忍不住想吟诗作赋。
秋风乍起,落叶飘絮,不禁忆起当年,似乎也是在某个秋日。
爱新觉罗溥仪骑着那心爱的小蛮驴,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宫里穿行。
那一刻,他的心情。
大概与普通人无异吧……
南池子北起东华门大街,南至长安街,西临故宫筒子河与劳动人民文化宫,东接南河沿大街。
这里有曲折的老胡同,幽静的小院落,热情的邻里街坊们,玩闹的小孩,与赶时髦奔走在潮流前线的宇宙中心三里屯相比,真是两个天地。
这家馄饨小摊平平无奇。
一块迎风招展的锦绣小旗招牌插在车头。
做生意的摊位,全靠一辆小三轮车装载。
摊主是个老太太,戴着白色的六边幞角帽。
如果只看到鬓角的白发,只会想到她年事已高,却还出来做吃食生意,光这份对待生活的热情,就足以值得年轻人尊敬了。
易云三人刚来,正好有两个年轻人吃着中午饭,估计是在附近某家公司的上班族。
“真香!”
隔着老远,卫双凝闻到了馄饨特有的香味,忍不住吸吸琼鼻。
笃、笃、笃。
老太太敲了敲身旁的木旗杆梆子。
“小卫来啦?”
“姑娘也来咯。”
“可是好久不见了呢,又长的水灵了。”
卫龙兄妹是这儿的常客,老太太远远看到就招呼热情起来。
旋即又看到易云。
这也……太特么帅了吧?
“哎呦,男朋友也带来了啊,小伙子真的帅啊,俊男美女,天作之合呦。”
“还是老样子,三碗馄饨吗?”
“哪有阿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
听到阿婆的话。
卫双凝俏脸唰地一红,连忙解释。
卫龙哈哈一笑,赶紧岔开话道:“对的阿婆,就三碗馄饨,在这吃!”
“好好好,稍等啊,这就给你们做。”
老太太露出早已看穿一切的眼神。
含笑不语。
这种馄饨摊,原本在东南一带盛行,后来做法逐渐北移。
小贩肩扛一条骆驼担,走街串巷,边走边敲着木梆子,没有吆喝声,所以又名“敲梆馄饨”,随着时代的变迁,骆驼担也换成了三轮车。
唯一不变的,还是馄饨的味道。
易云细心注意到,老太太用的并不是电饭煲或者煤气灶一类的阴火,而是用劈好的柴火烧的。
他这才明白,名字为何叫柴火馄饨了。
阴火与明火的热能是不同的,烧出来的饭,口味上也就有了细微的差别。
坐下不久,老太太就端上来三碗馄饨。
那种鲜香味。
像易云这样极为挑剔的饕客,仅仅是闻闻味道,就知道——绝对是上品!
坐在路边,更有一种人间烟火气。
与高档饭店吃饭的感觉,是截然不同。
卫龙迫不及待地拿起勺子,舀起一颗玲珑剔透的馄饨包,送入嘴里。
这种汤汤水水的食物。
易云一般习惯先喝汤。
汤如何,基本决定是这碗饭好吃不好吃,甚至是……能不能吃。
毕竟现在做餐饮的人是越来越多了,有没有经验,能不能当厨子,是个人都去做,间接就导致了很多饭店的饭,压根就不能吃……
一口热汤下肚。
鲜、香,咸淡口、醋味、麻油、香油,都有了。
碗口漂浮的白绿红相间的佐料,色泽鲜艳诱人,有葱花、虾皮、芫荽、冬菜、小酸菜等。
馄饨的皮也是又薄又长,看起来就像身穿白纱裙的少女。
肉馅不多,但非常好吃。
易云一连吃了五个。
“怎么样?不错吧?”卫龙满足地喝着汤,问道。
“属实不错,黑胡椒是点睛之笔,还有那锅汤,应该是某几种大骨熬煮的,煮的时间很长,所以看起来都是浓郁浑浊,奶白色的。”
“反正在我吃过的馄饨里,绝对能拔得头筹了!”
易云难得竖起个大拇指。
“行啊!”
“你小子没看出来,这吃饭也是一把好手,你这嘴啥都能尝出来,好舌头!”
吃饭三个人离得近了,易云才开始观察起卫龙与卫双凝。
不得不说,兄妹两人的眉宇间确实有些相似。
暗道一声糊涂,易云摇摇头:“同样姓卫,我竟然没有往那块想过。”
“方师身体还好吗?”
易云一愣,没想到卫龙会突然问这个。
回道:“老头子精神瞿烁,吃喝拉撒没有问题。”
方师是易云在燕大读书时,本硕时期的导师。
算是他学业上的授业恩师,也同样是文物修复界的研究与修复专家,名誉业界。
“龙组怎么会想起问这个?”
“是有点事,下午你得和我一块回燕大一趟。”连忙又加了一句,“顺便看看方师,给他带点好茶叶。”
吃光擦嘴。
卫龙道:“众所周知,现在文物修复界最难的主要困境,就是找材料。”
“咱们装裱室的古书画修复也一样,建国前那会,故宫还没有颁布具体准则,修复的时候材料还好找些,有前人修剩下的边角料,也有老师傅们从各地带来的老物件,就是不行,也可以去库房随意提取。”
“现在呢?”
“现在当然不行了!”
卫双凝撇撇嘴,她来到故宫有一年了,基本的行业规则和故宫的生存法则,都摸得一清二楚。
她对易云解释道:“现在很多老物件都算作文物了呢,不能再随意使用,有必要的情况,必须要写个材料,上报装裱室和文保科技部。”
“所以,这里面的困境就是,比如修复字画,我们只能拿新的东西,去替代原原本本要补的材料,只能想办法让新的物件老化,这是唯一的路子。”
“如果不老化,新的东西肯定会起毛……”
对于卫双凝的话,易云这才明了。
他以前也试过,用新的材料去替代老材料修补。
单论纸张的新旧,就有所不同。
用马蹄刀去刮就会起毛,只能靠人工方法去做老化,毕竟新东西,肯定不如老东西。
“一个旧字画糟了的话,用特别结实的料去修补,不说能不能修,就是融都融不到一块。”
“唉,现在装裱室最难的问题之一,除了人才的接续,还有就是补料很难找!”卫龙叹口气。
“前两年我们才做了一个项目,就是联合燕大古籍所、修复所与清华美院的一些老教授,让他们帮助我们做物件老化的工程,之前已经谈过一些问题。
这个项目发展到最后,就是所有的老物件、老材料,我们自己组织的人可以做,布可以自己织、绢可以自己造,需要什么就做什么!”
想起自己有些改行做拍卖的老同学,还有那些发展不下去了私人修复所的。
易云唏嘘不已。
两相比较之下,高下立判!
深吸一口气,易云不禁感慨良多。
别的不说,光是卫龙说的这一堆项目,上下嘴皮子一碰,动起来,可就是天文数字!
除了钱的问题,还有人的问题,毕竟现在很多原创老物件制作已经列入非遗项目,传承人的问题都很难解决。
“故宫还是大手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