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 漠南蒙古是个好借口(1 / 1)绣肠织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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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喇嘛笑道,“不,不,这事儿得这么想,无论是后金与科尔沁联姻,还是我大明与漠南蒙古结盟,都是互相利用,只要目前的战略形势不变,联盟是不会因为外部某个人或某件事的影响而破裂的。”

袁崇焕觉得王喇嘛此人确实有一些见识,不由问道,“那什么叫‘战略形势不变’呢?”

王喇嘛道,“就譬如说奴酋一家娶那么多科尔沁公主这件事罢,女真贝勒娶蒙古女人的原因很好解释,女真人不分嫡庶尊卑,他们那风俗里,就没有像咱们汉人这种‘小妾’的概念,他们本来就是多妻,几个福晋地位都差不多,也就大福晋地位稍微高一些。”

“而且在奴酋弄出他的那一套女真语之前,辽东女真本来就是十之六七讲蒙语,十之三四讲汉语的,即使是他新发明出来的那一套语言,也是用蒙古字母来拼写的,他们语言习俗互相之间都能通融,所以能联姻当然就赶紧多娶几个,反正双方都不觉得自己吃亏嘛。”

“但是要从战略上来分析,奴酋即使想讲究,他也没这个条件,你想想后金那地理位置啊,假设以沈阳为中心,南边是咱们的宁锦防线,东边是朝鲜和东江镇,西边就是蒙古各部,那怎么看都是蒙古更容易合作,所以奴酋从科尔沁部里娶一堆公主,就是近亲联姻也得娶下去,因为他得将蒙古分化瓦解啊。”

袁崇焕听了,不知怎地,一下子就联想起了现代流传的皇太极和海兰珠的爱情故事。

他心想,按照明末辽东的局势来看,皇太极到底是不是真爱海兰珠虽然有待商榷,但是海兰珠肯定是真爱皇太极的。

人家海兰珠一个蒙古公主,下嫁给自己的姑父兼妹夫不说,去了沈阳,还跟皇太极这个满洲王子肉麻兮兮地用汉语谈恋爱,这不是真爱还有什么是真爱?

要是这里有哪个明朝女人,愿意为他这个穿越者从头学一遍现代知识,不为去应用,只为能与他达成灵魂共鸣,他肯定也跟后来的皇太极一样,将其视之为毕生至爱。

王喇嘛又继续道,“这漠南蒙古与我大明结盟,也是一样的道理,漠南蒙古有名义上的共主林丹巴图尔,这位呼图克图汗的愿望,就是想要重建成吉思汗之伟业。”

“只是其人志大才疏,漠北蒙古与漠西蒙古皆不认他为汗主,且漠南蒙古内部,譬如科尔沁、内喀尔喀、土默特诸部亦是各自为政,林丹汗绝对不会甘心自己的势力范围一直仅限于察哈尔部,他想扩张,就必须借助大明的力量。”

“陛下心里,对林丹汗的重要性绝对是一清二楚的,这点我可以跟袁臬台你保证,再说这趁火打劫,那也很好解释嘛,一则是察哈尔部觊觎辽西走廊,想趁着后金来袭之际,来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二则是蒙古人不如我大明富裕,于是想趁机抢劫难民的民财,这两种说法都说得通,陛下都会相信的。”

袁崇焕觉得王喇嘛的态度有些玩味,“我觉得还是第二种说法比较有根据,这第一种说法……是不是有点儿夸大了林丹汗的威胁性,察哈尔部就算得到了辽西走廊,他们也守不住啊。”

王喇嘛道,“他们是守不住,但是他们可以用辽西走廊来向我大明索款啊,这样一来,动机不就成立了吗?”

袁崇焕道,“但这样说来,似乎又显得蒙古人有些目光短浅。”

王喇嘛道,“陛下心目中的蒙古人差不多就是这么个形象,陛下相信就行了嘛,袁臬台真是操心太过,蒙古人只要能不借道给后金,他们的盟友责任就已经尽到了。”

“至于该如何维护蒙古这位盟友,说白了就是给钱,那问题就又绕回来了,这要钱,归根结底,还是得陛下首肯,所以咱们对于蒙古,就得迎合陛下的想法去说。”

袁崇焕抿了抿唇,实际上大明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蒙古的警惕,只是以明末的局势而言,后金的威胁性显然远远大于蒙古。

因此从战略上来说,大明的“惠蒙”政策并没有错。

蒙古人一旦与大明彻底反目,明军则不得不面临在九边多线作战的窘境。

而大明的财政绝对支持不了明军与蒙古、后金同时交战。

但从最终效果上来说,大明的“惠蒙”最终还是输给了后金的“联姻”。

当然主要问题并不是出在大明天子不肯迎娶蒙古公主上,而是林丹汗此人在统一蒙古的征伐过程中失败了。

后金又掐准时机,利用蒙古诸部对林丹汗的忌惮而屡屡出手拉拢,导致大明与蒙古的结盟并没有起到牵制后金的作用。

而以天启六年的局势而言,袁崇焕是调整不了大明对于蒙古的外交政策的。

其根本原因,就是大明永远接受不了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蒙古,蒙古在明廷眼中的最佳状态就是衰落而分裂的。

袁崇焕可以想象,倘或林丹汗当真成为了下一个成吉思汗,成功统一了蒙古,那么明廷立刻就会与他终止合作,进入另一种敌对状态。

历史的矛盾恰恰就在于,只有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蒙古才能成功对抗后金,衰落而分裂的蒙古只能被后金逐步瓦解尔后一步步蚕食殆尽。

而大明又偏偏无法完全掌控或信任这样一个强大而统一的蒙古,甚至连它出现的可能都容忍不了。

袁崇焕的内心正在摇摆不定,他想利用穿越者的历史知识去救下觉华岛军民的意愿是无疑的,只是此事牵涉到对蒙古的外交,于是他便犹豫起来。

虽然他知道后来的“惠蒙”政策就是历史上的袁崇焕负责的,但是在崇祯皇帝登基之前,他觉得他把握不住阉党。

他总怕阉党拿捏住这件事大作文章,以蒙古意图趁火打劫为名,把蒙古这位盟友给搅和散了。

即使历史上的蒙古的确是在宁远之战之时趁后金来袭,乘机进犯平川和三山堡了,但是如果没有蒙古这位亦敌亦友的帮手,明军在山海关外面临的情形只会更加糟糕。

倘或“惠蒙”政策不能转向,那么蒙古给明廷的印象就最好是可以利用且目光短浅,只要花点钱就可以买通的。

袁崇焕挺担忧的是,虽然王喇嘛给出的借口很不错,可自己如果在这个历史节点上稍微转了个弯儿,会不会引起后续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倘或阉党从中作梗,收回“惠蒙”的财政拨款,那蒙古这位盟友就当真要倒向后金了。

袁崇焕满腹心事,他思来想去,最后开口时却是道,“就是因为要顾忌陛下的想法,所以……我总怕陛下觉得蒙古人不驯顺,主要是这联蒙抗金,本来就有前车之鉴,南宋就是因为联蒙,联着联着就把自己给联成蒙元了,陛下必定对此心怀芥蒂。”

王喇嘛笑道,“陛下虽然心怀芥蒂,但一定会顾全明蒙之盟。”

袁崇焕笑了笑,用无声来表示怀疑,他觉得历史上的天启皇帝和崇祯皇帝都对蒙古的重要性认识不足。

这两位皇帝都没把跟蒙古联盟当成一件头等大事来看待,还没到达能破釜沉舟突破道德底线的程度。

或者更刻薄一点儿来说,他觉得整个明廷在对待蒙古问题上都显得十分“牌坊精”,把道德牌坊看得比国家的现实利益还重要,这在明初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譬如就联姻来说,努尔哈赤一家娶六个科尔沁公主,父子兄弟全部近亲结婚算什么,朱元璋当年北伐的时候喊的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的口号,结果不是照样能接受蒙古姑娘当儿媳?

再譬如割地同议和,皇太极议和时,只是想要明廷承认满清打下的地盘确为满清所有,崇祯皇帝都不肯答应,而朱棣当年为了靖难大业,二话不说,就把大宁卫割让给朵颜三卫的蒙古人,那时他甚至都没把握能成功当皇帝,这是何等的气魄?

倘或是朱元璋和朱棣来处理明末的蒙古政策呢,如果联姻有用,别说近亲结婚了,就算要他们效仿蒙古的“收继婚”,把老中青三代的蒙古公主都一块儿娶了,他们肯定也一口答应了,爱新觉罗家娶几个,他们朱家就翻倍娶嘛,这要放在明初那两代帝王身上,根本就不是什么原则性问题。

说到底还是太爱立牌坊,还是儒家的牌坊,这道德牌坊一立,在顾全大局之前,不免就要先忙着顾全牌坊,那事情就不好办了。

袁崇焕道,“我是在想啊,既然陛下看重明蒙之盟,为何不与林丹汗联姻呢?”

王喇嘛道,“因为没必要啊,在陛下看来,这察哈尔部与我大明结盟,是林丹汗有求于我大明,而不是我大明需要林丹汗。”

袁崇焕吃惊道,“陛下怎会如此以为?”

王喇嘛道,“根本原因还是战略问题,山海关乃天下第一雄关,即使奴酋攻占了全辽,一时也进不了关内,反倒很有可能向西扩张,与林丹汗一同争夺草原霸权。”

“到时,林丹汗必定会腹背受敌,成为我大明与后金之间的牺牲品,所以在陛下眼中,即使林丹汗没有统一草原的野心,他也不得不与我大明联合抗金。”

袁崇焕心想,这样的判断倒没什么问题,倘或自己不是穿越者,对后来的历史一无所知,也会认为满清会在征服蒙古之后再入关。

谁知道皇太极死得那么早,后来继承汗位的多尔衮会力排众议、坚持入关,并且成功策反了吴三桂呢?

王喇嘛继续道,“而且我大明联蒙抗金,主要是为了平衡边境势力,在陛下眼里,我大明与蒙古人合作,是咱们抬举蒙古,蒙古是为我方仆从,因此联姻是不可能的,一联姻就变翁婿了嘛!”

“袁臬台,你想想,陛下要是娶了蒙古公主,那就等于大明天子有一个蒙古老丈人,这像话吗?当年英宗皇帝被瓦剌俘虏之时,那瓦剌首领也先要将妹妹嫁给英宗皇帝,英宗皇帝人在敌营,尚且坚贞不屈,不愿成为也先的妹夫呢。”

“而给钱就不一样了,给钱就说明蒙古人穷,咱们富,蒙古人需要咱们施舍,陛下就喜欢这种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姿态,所以蒙古人凶狠一点儿是不要紧的,只要这种凶狠是可以被收买的,陛下就愿意在抚蒙上花这笔钱,与天子之尊比起来,钱是小事。”

袁崇焕听了王喇嘛的一番解释,不得不承认努尔哈赤的成功是有道理的。

儒家的一大弱点,就是太想给别人当“大爹”。

而且越是孱弱、越是外强中干,就越是要色厉内荏地去逞强当“大爹”。

即使知道自己总体实力上已经不能当“大爹”了,却还是要拿出真金白银的好处让人认“大爹”,花下血本全部亏空也要当“大爹”,这不就是非要跟自己过不去?

努尔哈赤就精得很,明明能当“大爹”,却非要反过来当女婿、当儿子。

实际得到了好处,便宁愿口头上吃亏,反正这种口头上的亏他已经吃了一辈子了,不差最后这几年。

明廷舍不下这脸面,最后想联姻都没得联了,这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啊。

袁崇焕叹气道,“我懂了,总之就是‘大撒币’呗。”

王喇嘛怔了一怔,问道,“什么‘大撒币’?”

袁崇焕刚想解释,猛一抬头,却见周围人都一脸迷惑地看着自己,终是摆了摆手,道,“没什么。”

满桂在旁边笑,“肯定不是什么好话,这广东人说话,有时候忒得刻薄。”

袁崇焕笑笑,他知道满桂是把“大撒币”这个梗当成了一种北方人没听过的广东方言。

不过他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下觉华岛军民,因此他并没有深入解释对蒙古“大撒币”的弊端,而是转而对王喇嘛道,“好,既然现阶段的战略形势不会被轻易改变,那在撤回觉华岛军民粮草一事上,我就用漠南蒙古作借口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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