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五章 骂回去(1 / 1)绣肠织月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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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梅眺望远方,赞同了袁崇焕的看法,“没错,现下金军连营一望无际,他们若到得城下,我方守军一旦出城,则必然不可敌,因而我等理应据城固守,万万不可理会此人的叫骂挑唆。”

徐敷奏道,“那他也骂得太难听了,若不理他,就让他一直在城下辱骂袁臬台不成?”

袁崇焕虽然没觉得范文程是在骂自己,但是也很感激徐敷奏为他仗义执言,百般维护。

因为他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可以凭着一时冲动。

但是一个男人要为另一个男人当众撒泼打滚,指着鼻子叫骂,却需要扎扎实实的满腔爱意,才能全然撕撸下面子,舍身上前拉头发扯头花。

袁崇焕淡笑道,“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他一个包衣奴才来评判,他骂他的阵,咱们就守咱们的城,若是你实在觉得此人可恶,大不了就给他一枪。”

左辅道,“给一枪也没用,他全副武装又离得这样远,给他一枪也无非是让他的棉甲里多几颗铅弹。”

袁崇焕摆手道,“那就不要浪费火药了,咱们就是不出城,他难道还能这样一直骂下去?这骂人也是要费体力的嘛,一会儿他见骂不出成效,自己就掉头回营了。”

徐敷奏道,“那万一要是……他就这样骂下去了呢?或者他骂一阵歇一阵呢?咱们就由得他这样骂?”

袁崇焕沉吟片刻,道,“我听说这范文程从前是有秀才功名的,不知是否可以招降进城。”

袁崇焕对范文程这个人其实十分好奇。

如果说李永芳、佟养性、宁完我这些人在归顺后金之后确实提升了阶级,那范文程去了后金,却从大明秀才变成了包衣奴才,完全是从一个王朝的既得利益者变成了另一个小部落的奴隶。

尤其现在还在天启年间,辽东原来的许多知识分子不是举家逃命了,就是被努尔哈赤给杀了,在这种情况下,范文程竟然丝毫不受汉人同胞的影响,依然甘之如殆,全心全意地为后金出谋划策,真不知是为了什么。

左辅道,“此人恐怕不会愿意进城。”

袁崇焕问道,“为何?”

左辅答道,“他但凡有一丝一毫重归我大明的念头,方才一见袁臬台您来,便该说明了自己是来为奴酋叫阵的,两军交战对垒,各为其主,倒并非不可理解。”

“可他方才一见了您,二话没说,一开腔就是痛骂,为的就是在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彻彻底底地激怒您,这说明他是一点想回归大明的愿望都没有,他就是来为奴酋进攻宁远打前阵的。”

袁崇焕听罢,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一细想,他这人还真就是这样。”

就在袁崇焕犹豫要不要招降范文程的时候,范文程在徐敷奏的对骂鼓舞下,开了第三篇腔,“我怎么没脸骂你袁崇焕生不出儿子?老子我不但有脸骂你袁崇焕生不出儿子,我还有脸骂那天启小皇帝生不出儿子呢!”

“教我天打雷劈?放你家那臭私窠子歪拉骨接万人的大开门驴子狗臭屁!也不看看那天启小皇帝自个儿是什么德性?天雷该劈也该劈你们这一对君臣!”

“就你们老朱家的那些腌臜事儿谁不知道啊?还以为自个儿是马蹄刀木杓里切菜,水泄不漏啊?夹着你狗扶嘴,嘈远子去罢!”

“一个封疆大吏是往死材私窠子钻,另一个当皇帝的,更了不得啊!那是往自个儿乳母的怀里钻!钻得连亲娘都可以不要了!连阉人都可以认来当奶公啊!”

“下流没刚性的!老子再是龟孙,也不用像你们这等玩意儿似的,专舔阉人的脚趾沟子!孙承宗那老儿是怎么走的?你敢不敢现在就紧着你那烂肠说出来?”

“还尽扭头暴筋瞪着眼地骂老子是奴才?笑掉大牙了!老子再是奴才,也总不必当阉人的奴才!下作黄子!就想天鹅屁吃!”

“你要有功夫骂老子,还不如先治治魏忠贤那个不男不女的苍货儿!别你在这儿逞了威风,回头又忙着去朝那阉人逢迎巴结!”

“你要有本事,还不如直接去讨了天启小皇帝好!反正你们这一对君臣是一丘之貉!别就让那个乳母一人爬了龙床啊!朱元璋要是知道了,那是死了也要气活过来,入了葬也要从坟里爬出来啊!……”

袁崇焕听了,立时暗道了一声“不好”。

他范文程再怎么骂袁崇焕,在性质上都还只是人身攻击,属于两军交战时的正常范畴之内。

而一旦范文程将阵前辱骂的范围扩大到天启皇帝身上了,那就上升到有辱大明国格的级别了。

这时候若是他袁崇焕再不反击,如果有朝一日被添油加醋地传到天启皇帝的耳朵里,那问题就严重了,范文程骂天启皇帝的这些话,就变成都是他袁崇焕“默认”的了。

这一点不单是袁崇焕意识到了,在场的另外三人也意识到了。

朱梅道,“咱们虽然招降不了他,也不能由着他的性子,让他这么骂啊!这么骂成何体统?我大明天子的体面都不要了吗?”

左辅亦道,“这要是给陛下知道了,没的又生出许多事端来,到时候东厂的番子捉不了这包衣奴才,反倒要来捉我们了!”

袁崇焕抿了下唇,沉声道,“不对!这肯定也是奴酋的诡计。”

朱梅问道,“这其中能有何诡计?”

袁崇焕道,“我想起两宋时的一个掌故,据说那宋神宗元丰年间,西夏的梁太后派重兵来攻打保安军顺宁寨,当时顺宁寨兵少势危,人心惶惶,所有人都以为顺宁寨必丢无疑。”

“不料在此生死攸关之际,宋军守将请出了一位在边城开青楼的老鸨李氏,因那李氏在两国边境做生意,接待了不少南来北往的大商人,因此,李氏对西夏皇宫里的那些龌龊事情是一清二楚,甚至比北宋的那些将领们知道得还要多。”

“这西夏的梁太后天生丽质,十二岁时被西夏权臣没藏讹庞的儿子看中,成为了没藏讹庞的儿媳,当时这没藏讹庞以国舅的身份摄政,在西夏国中飞扬跋扈,与西夏毅宗李谅祚常常产生矛盾。”

“这梁氏因有机会常常出入后宫,便与李谅祚通上了奸,她早知李谅祚对没藏讹庞不满,便对李谅祚诈称他二人的私通丑事已被没藏讹庞发现,没藏讹庞正与其子暗中商议,打算杀死李谅祚,另立新君。”

“李谅祚信以为真,立刻联络手下大将,一举将没藏讹庞父子擒杀,随后将没藏家族全族诛灭,将梁氏立为了皇后,梁氏后来又生下了西夏惠宗李秉常,在李谅祚去世之后,成为了西夏摄政临朝的皇太后。”

“这老鸨李氏于是就在顺宁寨外挺身而出,痛骂梁太后当年先杀夫君再杀公爹,跟李谅祚在西夏皇宫里作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一通污言秽语,让阵前的西夏士兵都听不下去了。”

“而西夏将领呢,既怕此事被梁太后知道之后,恼羞成怒,怪罪自己,又怕那老鸨李氏骂出更多西夏皇宫内见不得人的丑事,于是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在深夜悄悄撤兵了,我觉得这范文程打的肯定就是这个主意。”

朱梅摸了摸下巴,道,“可是这顺宁寨一战,是西夏来攻北宋,战前骂阵的是北宋派出的老鸨,据城而守的宋军把西夏给骂跑了。”

“而如今呢,进攻的是金军,前来骂阵的也是金军,这怎么看,也不像是想就靠骂阵把咱们给骂弃城了啊?”

袁崇焕道,“就算不能给骂弃城,起码也能动摇军心。”

左辅道,“那这也动摇不了啊,这西夏将领能下令退兵,是因为西夏士兵不知道西夏梁太后的阴私,可是就陛下跟魏阉的那点儿事,全大明就没有几个不知道的,尤其是东林六君子死在诏狱里之后,谁还能不知道魏阉的威风啊?”

袁崇焕这时是把事情给想复杂了。

因为他这个穿越者知道后来满清入关的历史,总是先入为主地把满清想象得十分强大。

在他眼里,后金并不是明人所认为的“蛮夷”,而是能与大明平起平坐的另一个政权。

再加上来叫阵的是历史上有名的谋臣范文程,故而袁崇焕一见范文程开腔,就先认定这是努尔哈赤在耍弄阴谋诡计,完全忽略了范文程他本人的主观意愿。

因为受后世史书影响,范文程在历史上的人设就是自始至终都是满清的一条忠犬,几乎没有人会考虑到狗也是有意愿自己挑选主人的,连袁崇焕也不例外。

袁崇焕沉思片刻,道,“如果这范文程的目的不是动摇军心,那这或许,是奴酋在借叫阵来试探宁远城四周的兵力强弱,以此想挑选一个防守最为薄弱的方位进攻。”

“他们或许并不知道红衣大炮的存在,或许知道有红衣大炮在城墙上,但是并不真正了解这种大炮的威力,因此便借叫阵来试探我方究竟有多少还击之力。”

袁崇焕的这种推测是有史料根据的,因为他知道历史上努尔哈赤进攻宁远城之时,首先集中兵力攻打的是宁远城的西南角,而非眼下范文程所在的西北角。

左辅问道,“那咱们该如何应对呢?”

袁崇焕微微一笑,道,“骂回去!他能骂咱们的陛下,为何咱们就不能骂他的皇上?”

朱梅道,“袁臬台的意思是,咱们光还嘴,不还手?”

袁崇焕道,“没错,咱们就是要来一个虚张声势,让他弄不清楚这城内四周到底哪里适合进攻,咱们现在没条件出城野战,只能想办法把金军引到城下,所以要骂就该骂那奴酋。”

“骂了那奴酋,即使陛下知道了这件事,那事后也算有了交代,只要那奴酋被骂得发了脾气,一旦他下令正式进攻宁远,咱们这红衣大炮就能派上用场了。”

“不过在奴酋正式下令进攻之前,咱们绝不能提前泄露这红衣大炮究竟能造成多大破坏,若是这奴酋不进攻,金军也不到城下,只是将这宁远城团团围住,那咱们就又变成了被动一方,只能苦苦死守了。”

朱梅与左辅听了袁崇焕的这一番分析,纷纷点头称是。

袁崇焕见二人无有异议,又道,“既然如此,那便传我将令,众将士必须偃旗息鼓,严阵以待,在我正式下令开火之前,万不可因敌军口出狂言而贸然出击!”

将令一传下去,宁远城变得更加安静,范文程在城下的叫骂声也变得愈发清晰而响亮。

袁崇焕本来是应该亲自上前去回骂的。

但是一来他这个人比较文明,怎么骂也是现代的那几句粗口,骂不出徐敷奏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特色,想想还是不必去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二来呢,袁崇焕觉得自己对“阴私”这两个字的理解,跟古代人有点儿不大一样。

就比如先前提到的西夏梁太后那个典故,依照袁崇焕看来,梁太后已经脱离了安守妇道的这个范围,上升到了政治斗争的境界。

虽然她的公公就是她的政敌,但是杀公公跟杀政敌的性质还是不一样的,梁太后让李谅祚杀她公公的时候,她公公就已经是她的政敌了,那就不能用固有的道德标准去评判这种行为。

因此袁崇焕没有跟范文程直接对线,而是朝身旁三人问道,“那奴酋的事,你们谁知道得多一些?我是广东人,从前来辽东之前,倒不怎么听说过奴酋的阴私。”

朱梅笑道,“奴酋那一家子的脏事儿,我却是知道一些,我自小就长于广宁前屯卫所,自从奴酋自萨尔浒兴兵以来,他们那一大家子的恩恩怨怨,我就没少听说。”

袁崇焕笑道,“好!那你知道什么就骂什么,放心大胆地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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