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钰又迤迤然踱步来到博士宫区,对淳于越问道:“敢问淳夫子,缘何坚持分封?”
“淳夫子已说过多遍,事不师古而能长久者,未尝闻也。”扶苏抢先一脸不耐。
“学习古人便能长久?愚蠢!”
嬴钰轻蔑的看向扶苏,“我大秦因何崛起?”
“当然是商鞅变法……”
话音未落,便如同鸭脖子被卡住,还是自己卡住的。
“扶苏公子说说,商鞅变法,模仿那个诸侯?学习先贤古人?”
“你?!”扶苏不禁语塞。
“敢问孔夫子,缘何主张分封?”嬴钰对孔鲋问道。
“百家赛跑,百家争鸣,你追我赶,当然是为了国家更昌盛强大!”孔鲋傲然道。
“放屁!”
嬴钰一声爆呵。
只见孔鲋瞬间满面通红,颤抖的手指点着嬴钰:“竖子粗鄙,老夫大逼兜子抽你!”
“咳咳,稍安勿躁!嬴钰不可对前辈无礼!”
高台传来一道声音。
……
“天下一统,结束了诸侯割据。
诸子百家中,许多流派便失去了生存根基。
比如墨家,他们的非攻理念彻底失去了土壤。
墨家当然希望有几百个诸侯存在。
以邻为壑,必然纷争不断。
彼时,墨家,这个正义使者,神的化身便出现了,帮助弱小阻拦强敌。
正因如此,墨家在诸子百家时期,威望、地位甚至一举超越儒家。
因为,任何一个弱小的诸侯国家都需要墨家背后的支持。
再比如如纵横家,苏秦、张仪这一对师兄弟,纵横捭阖,翻云覆雨。
将天下诸侯国君玩弄于股掌,一个合纵、另一个便连横。
天下的攻伐,存亡之道,死生之地,他们想打便打,他们想和便和,如今天下一统,纵横家也瞬间失去了根基。
所以,百家之中,曾经风光无两的大家,巴不得再次回到诸侯割据的年代。”
众人震惊的看向嬴钰,虽不知兵锋指向,但绝非无的放矢。
……
“诸子百家,包含博士宫和天下游学之人,对大秦必然是不满的。
百家诞生于春秋,附着于各大诸侯领主,才创造了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盛况。
太多的选择,让学子享受着前所未有的的礼遇和地位。
儒生张三,在赵国不得意,便去楚国,齐国……
无论张三是鱼目混珠,还是滥竽充数,甚至连国君都不敢轻易得罪他……
还必须忍着恶心做出礼贤下士的作态,好酒好菜的招待着,金钱奉送。
天下的儒生是一家,一旦得罪,呼呼啦啦给你拉走一群,甚至再无贤士去你的国家。
传闻,当年平原君门客三千。
某日,有位美丽的妾看到跛子门客,便笑之。
次日,跛子来到平原君府宅道:听闻您是个好德之人而非好色之人。我遭到你家姬妾的耻笑,我希望得到那个耻笑人头,可以吗?
平原君笑着回复道:可以。
等到跛子离开后,平原君笑跛子大惊小怪,终没有杀自己的妾。
过了一年多,平原君门下客越来越少。
平原君纳闷便问道:我平日待你们不薄,为什么你们都选自离去?
一门客道:因为你没有杀耻笑跛子的妾,大家认为你重色而轻士,所以都离开。
平原君恍然大悟,杀了小妾,门客再一次回归!
这,便是在诸侯林立时期,天下学子得到的最高礼遇。
而当下,天下归一,只有郡县。
八百多个诸侯国彻底消失,诸子百家瞬间失去了生存的根基。
比如今天,淳夫子的小妾笑话跛子,淳夫子会杀小妾吗?
如果杀了,只会落个残忍不近人情的名声。
同理,跛子仕子会嚣张到令淳夫子杀小妾吗?
除非他是个智障。
这便是一统前后最大的区别。
……
日前,二百一十三名士子论政书,竟能异口同声赞同封建诸侯,而独无一人异议,岂非咄咄怪事乎?
期间因由,不言自明。
今六国皆灭,一干学子失去依托,又自觉才具不堪为陛下大用,于是乎,唯求天下诸侯多多,好谋一立身之地。
人求立身生计,原本无可指责。
不合此等人物,偏以玩弄天下大计为快,以民议天心为名,实谋一己之出路,诚非私哉!
只能,整日像小人般,躲在阴暗处蝇营狗苟,煽风点火,导致朝野暗流汹涌,污秽不堪。
“彩……”
朝廷重臣掌声雷动。
“骂的犀利。唯求天下诸侯多多,好谋一立身之地。”
“骂的透彻。躲在暗处蝇营狗苟,煽风点火!”
李斯赫然睁开双眼,不可思议的看向嬴钰,透着浓浓的不解,不知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
躲在高台之后的嬴政,听得那个舒爽,心中笑出了猪叫!
“狂悖竖子,一派胡言!”
博士宫几位大儒顿时面红耳赤,羞愤不已。
……
“咳咳……”
大殿,这是嬴钰一个人的舞台。
干咳两声,双手虚按,举手投足居然有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大殿瞬间寂静无声。
“然,却不能将天下儒生一棍子全部打死。
其中大部分,又不乏存在充满侠义、热血、学识、正义之士……
他们满腹经纶,甚至乾坤丘壑,治国经纬……
他们数十年寒窗苦读是为何?
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激扬文字,指点江山。
敢问李相……
他们安身立命之心,何错之有?
儒家狂生报国之心,何错之有?”
“彩……”
博士宫众人掌声雷动。
淳于越、孔鲋等人捂着心脏,直呼这呼呼腾腾七八下,实在受不了。
李斯之前如魔障般陷入深深的思考,此刻赫然目光如炬,又带着狐疑。
而嬴政也是赫然长目圆睁,脑海一道亮光快速划过,却怎么也抓不住。
“敢问李相,他们如有报国之心,他们可有机会?可有通道?
他们滚烫的报国激情如同岩浆一般,却被压制无处释放。
长期的积压,如同即将喷发的岩浆几乎把他们的胸腔冲爆,他们不野议非议找存在感,又能如何?”
“彩……”
“九公子威武!”
“钰公子大才,说出了我等心声!”
博士宫等人掌声雷动,嘶吼震天,状若癫狂。
“他们像一群发情的野猪,旺盛的精力却找不到释放出口,就只能横冲直撞,乱踩乱踏!”
“噗……”
孔鲋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明明是对天下读书人抱不平,却又被比作发情的野猪。
“枉为读书人,粗鄙不堪!”
周青臣手指点着嬴钰,哭笑不得,欲说还休。
……
“我大秦刚在南岭成立闽中、南海、象、桂林四郡,蛮荒之地,人才奇缺,百废待兴……
淳夫子既有报国之心,可愿牵头,携儒生及各类名家,赶赴百越,开化启蒙蛮夷之地?”
“你?!”
淳于越老脸腾的通红,看向众臣质询的眼神,随即期期艾艾道,“不是我等不愿……
传闻百越湿热,蚊虫毒虫瘴气遍布,我等生活极不习惯,怕很难有所作为!”
“据闻,我大秦将派出50万军民迁往南越,甚至永远驻扎通婚。”
嬴钰淡淡的讥讽道,“他们去的,你们就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