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钰无视既激愤又尴尬博士宫众人,迤迤然又踱步来到大将军蒙恬面前。
群臣的目光追随着嬴钰的身影,透着震惊和不解。
“嘶……”
嬴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身形一晃,搓着牙花子,暗骂道,“这个蠢货,到底要作甚?要把整个朝廷重臣,全部得罪一遍吗?
如此这般,凭你敬献多样天物,老子也会护的你衣食无忧。
还是太过年轻气盛,锋锐有余,沉稳不足,根本不懂朝堂。
没有大臣的帮衬,大位,距离你越来越远啊!”
“敢问蒙大将军,南征百越,所花费代价几何?”
嬴钰不知始皇所想,更无视众人的惊愕,一脸谦虚,甚至有些腼腆。
“南征百越,虽不是我蒙恬主事,但也略有耳闻。
从公元前219年南征百越至今,已有六年。
期间展开过三次大规模战争,第一次发兵五十万,由于水土不服,牺牲三十余万老秦将士,直娘贼,灭国战争都鲜有如此大的牺牲。
倒也吸取了教训,为了解决秦军的粮草、装备等供给问题,不得不开凿灵渠。
直至去岁发兵,局势基本已被掌控。
本欲收大军回中原,无奈岭南地大,山岭重重,人心不附。
不但无法收兵,今年即将增派军士、赘婿、小商贩入岭南充军,迁徙人口五十万。
如此算起来,整个岭南投入百万,再加浩大的灵渠工程,的确让大秦有所负累。
不过,功业也是前所未有,相当于大秦的国土扩大了一成多。
百越设桂林、南海、象郡三郡,以任嚣为南海尉,赵佗为副将,总领三郡。”
……
“大秦一统天下三十六郡,尚未安定夯实,自顾不暇……”
嬴钰眉头紧蹙,幽幽问道,“如此劳民伤财,兴师袭远,增加三郡,秦人再去填荒芜南蛮之地,所图为甚?”
“轰隆隆……”
“轰隆隆……”
又是闷雷滚滚。
这哪是质问蒙恬,这是直接炮轰秦始皇啊?!
“匈奴胡人屡次犯我边境,是为了掠夺我大秦的粮食、财产和女人。
且不论他们的侵略是否正确,最起码所图清晰明了,甚至受到胡人内部的拥戴。
而岭南与北方匈奴不同,以落后农耕渔猎为主,根本不会侵犯大秦。”
嬴钰一脸淡淡的讥讽,环视着朝堂重臣,“我就不明白了,人家秋毫未犯,我们却要占领,百越之地就是一个无底洞……
让原本自顾不暇的大秦,雪加霜,穷兵黩武,消耗国力和民力,投入钱财无数,几乎将大秦拖入泥潭。
我们的动机为甚?就是为了地盘大?收获了甚?”
朝堂大臣目光闪烁间,回避着嬴钰求知的眼神,晦涩间看向高台。
嬴政也装出一脸茫然和无辜看向众人,似乎他也想知道答案。
“这……得问三公之一,国防太尉王贲将军。”
蒙毅面露难色,一脸歉意的看向王贲之子王离,硬着头皮道,“只是,自从王翦将军去世后,王贲将军心伤过度,一直处于迷蒙痴呆状态。”
“噗……”
嬴钰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这蒙恬看似粗犷的汉子,也是个高人啊?!
一句话,将所有人的责任推卸的一干二净。
此时的王贲如同陷入了深度癔症,呆呆傻傻,话都不说。
问他?怎么问?
……
作为穿越人,嬴钰十分清楚,任嚣去世后,赵佗接任。
在大秦灭国之时,并未勤王。
当然,这不是重要的。
胡亥这个白痴,加赵高这贱种,根本不值得勤王。
大秦被灭之时,赵佗成立南越国,自立为王,享年103岁,少有的高寿之人啊!
活生生的熬死了汉代五代帝王。
直到百年之后,汉武帝发兵,才将南越重新纳入华夏之版图。
换句话说,百年之后才有些许回报,而且是炮打出去,收获了几根蚊子腿。
甚至,直到宋代,罪囚发配,首选岭南边境凄苦之地。
硬要说所图为何?
占领百越,可获得象牙、玳瑁、翠毛、犀角、玉桂和香木等奢侈品。
多么傻逼的想法和行为?!
不占领,就不能用中原的丝帛和手工产品展开贸易了?连温饱都未解决的发展中国家,要这些奢侈品何用?
此举如同原本轻装阵,还可走向小康之家,非要强行把一群穷亲戚并入家族。
却悲催的发现,穷亲戚不仅无法做出任何贡献,还是一个填不满的无敌黑洞。
唯一的欣慰便是,家族更大了。
大而不强,有个球用!
最关键的问题,大秦本来就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自顾不暇啊!
通婚、通商、通文化,潜移默化的同化,岂非不战而屈人之兵?
后世的“英”就相当聪明,对落后的“阿三”是殖民,而非占领,又能实现敲骨吸髓。一旦纳入版图,才真是个烫手的山芋,甩都甩不掉,非把“英”拖垮不可!
……
“父皇,南征百越,可谓罪在当代,功在千秋。
守土扩疆,是每一位帝王和将士的荣光和追求,但时下,远不是时候。
大秦才结束千百年来的战乱,百废待兴,更需要休养生息。
或者说,父皇太过伟大了,为了华夏的未来,却将整个大秦拖入泥潭,甚至背暴秦恶名。
此工程的消耗,远超当年的郑国渠。
郑国渠,是涵国的阳谋,是疲秦之计。
但咬紧牙关,终生受益,郑国渠让关中成为一片沃土。
南征百越,投入巨大,颗粒无收。
当断则断,及时止损!
迁徙五十万军民,不如留在大秦修交通驰道,建灌溉灵渠。
至于如何经营岭南,嬴钰会单独提出解决对策。
总之,不能让大秦雪加霜!”
……
“轰隆隆……”
又是一阵闷雷滚滚。
众人惊骇的看向嬴钰,这个疯子连陛下也不放过,他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个遍吗?
“嗯!”
高台传出一道声音。
并非肯定,而是说,我听到了。
……
“蒙恬将军,北击匈奴,消耗几何?”嬴钰再次看向蒙恬。
“长期驻军三十万精锐,加修筑长城,征调七十万徭役,合计百万。”蒙毅道。
“九公子或许对征用民力不甚了解!”
很少说话的右相冯去疾见话题及此,起身解释。
“大秦,包含山东函谷关以东六国巅峰时期人口估计两千万。
官方统计户籍人口一千五百万,而军队便超出一百万
修建长城,征招徭役七十余万
修建驰道,征招徭役三十余万
修建骊山,征招徭役三十余万
修建灵渠,征招徭役二十余万。
战争,加兴修土木,共投入二百五万精壮劳力。
这,已然相当于八人供养一人。
如果发生战事,需要征召壮丁送粮、修筑土木,相当于每五人当中,便有一人抽调兵役或劳役。
老秦人,巅峰不过三百万,几经折腾,也只有不足两百万啊!
发生地方激变,靠老秦人已弹压不住。”
话到此处,这位老相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又无声无息的重新落座。
……
“军事扩张,南征百越、北御匈奴。
大兴土木,长城、驰道、灵渠……
这些都是百年大业啊,何以如此急功近利?!”
嬴钰沉重叹息道,“天下苦秦久矣,这便是苦之根源啊!
山东六国黔首,岂能没有怨恨?”
如同群兽争王,贴身肉搏,混战厮杀,哪怕兽王也难免受伤,更别说被征服的群兽。
此时,无论是兽王,还是被征服的群兽,都该养伤啊,而非再次扩大领地。
原本虚弱的大秦,没有缓口气,似乎要将这千古伟业,缩短在十年实现。
这无异于拔苗助长啊?!!
“唉!”
嬴钰抬头仰天,再次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一脸悲怆,“六国余孽及世勋强取豪夺,大兴土木修建长城、驰道、灵渠,对外的军事扩张……
不堪承受之重啊!
大秦这辆巨大沉重的战车吱吱嘎嘎,不堪重负,有倾覆之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