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遮不住徐北苍洞察的目光。
居高望去:
有打着灯笼蹲茅厕的乡里人。
有屋檐下支棱着双腿睡觉的鸟雀。
也有水沟里潜伏爬行的蜥蜴弹出长舌卷走掠过的血蚊。
任何细微的动静,都难逃徐北苍的注意。
这有道是:“乘精气之抟抟兮,骛诸神之湛湛”。
修道者锤炼精气神,充盈程度远超寻常人。以徐北苍真一境趋往圆满的境界,平日不留心或许会忽略鬼魅行踪,但一经提醒,主动感知下,眼皮下的山村内若是有隐晦生涩的气息活动,决计难逃探查。
只是,凝神感知了一会儿,这偌大山村郊野内,并无鬼魅夜行的踪迹。
而此刻,村北房屋之内。
果真是修道之人......探手摁回眼珠的陈家女人,静静躺在里屋木板床上,察觉到徐北苍敏锐扫视村落的目光,用丈夫孩子的被褥,遮盖收敛着鬼气。
刚刚徐家老宅大院里,鬼差恭敬、马车拉人场景,全部映现在女人挂在林间树梢上的眼睛里。
陈家女人思索着,这鬼差如此恭敬,看来这道人背后的师门来头不小。
吱嘎——
门缝打开,渗露出些许皎皎的月光。
斑点月光里,大人和俩小孩摸着黑推门进来,一边窸窸窣窣爬上床,嘴里一边的是嘟囔着:“哎呦,这些肉吃下去,肚里跟烧起来一样。孩儿他娘,你怎的无事?”
这一大两小三个人,因大量吞食凝丹期羊妖和猪妖的腿肉,此刻正散发出勃勃的人气。
陈家女人侧过身:“我食得少,并不碍事。”
侧过身的女人,在黑夜下眉头皱起,这往昔偏僻深远的山村里来了一名道门之人,与后山的大人一山之隔,如此突然,她需将这件事上报。
只是此时这道人就立于村落高处,自己难以出去。
呼——
来自山村里的风,时而一个倒转。
站在山石之上,专心察探鬼魅气息的徐北苍,轻嗅鼻翼,一股茅厕的专属味道在夜风中飘荡。
徐北苍的眼角有些抽搐。
今夜流水席上,他就劝导这些乡里人少食一些。
可是没有人听,个个饿死鬼投胎,挺着脖子猛着造肉。
结果就这会儿,家家屋门的茅厕边,都或多或少打着一盏油灯。烧不起油灯的,只能摸黑顶着星亮,一不小心发出呲滑的哎呦声。
闻着空气里散发的味道,徐北苍转身撤回到老宅灵堂前。
盘腿而坐,火盆之前,哔吧燃烧的火光在眼眸里跳跃。
看着满堂残余的香火气息,徐北苍伸手探进腰间的纳物袋里,踅摸了半晌,从中牵引出一尊炼丹铜炉。
铛!
丹炉落地,荡起一层灰。
这丹炉不过是道门普通入阶之物,徐北苍并不常用,相比其他道门弟子斗法吃劲时需要丹药,他只需世间百酒。不过为了掩人耳目,有时会在里面浸泡一点丹药。
点燃丹炉,徐北苍探出手,指尖在空中划过痕迹,引动汇聚上空盘绕的香火气。
手法有些生涩,对于练丹之道,徐北苍下山前,也不过是完成发蒙启蔽,目前半生半熟。
不过好在香火丹无需药草投入,属于丹道中练手的基础之物,每年师门用于同酆都交易魂液的香火丹,多是各峰弟子练手之物。
凝练着香火丹的间隙。
识感也悄然在山村之间扩展开来。
徐北苍想明白了一点,自己似刚才往外一杵,清正气四溢,鬼魅若非想找死,是不会主动现身。
这一夜无甚状况。
翌日一清早。
鸡鸣声中,村里几个青壮扛着锄铲聚集到徐家老宅之前。
乡里朴素,吃人嘴短,准备出力帮助挖制坟茔。只是几个人脸色都泛着苍白,腿肚子发虚,站着一会儿的功夫里,不自觉的夹起双股。昨儿一晚,他们有大半时间在茅厕里喂了蚊子。
徐北苍没有让这些一晚上快拉虚脱的乡里人动手,自己选址一处距离老宅有百余丈的山坡处,有风有水。
嗯?这道人正在忙着入葬,倒是好时机......村北院里,窗户下陈家女人看着远处山上动静,眼神一动,机不可失。
旋即,对着床榻上躺着的自家男人道:“当家的你昨晚没睡好,今儿我去下地。”
榻上男人有气无力摆摆手,女人见状,臂膀挎着竹篮,扛起墙角的锄头,只身离开院门,往山间而去......
此时,山坡处,入葬之地。
收拾完毕后,徐北苍牵引着两尊棺椁入土。
阳光下,漆黑棺椁闪烁着黑玉般的光泽。
身旁,几个乡里人语气里充满羡慕道:“这该是十里八乡最贵的棺椁。”
徐北苍闻者有心。
在放棺入土后,用四方泥土覆盖而上。
山石矗立于前为碑,拔剑雕刻落款成名。
坟茔成形后,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块黑体黄纹八卦风水盘,托手悬于其上,驱动念声道:“天清地正,各按方位,封!”
风水盘光芒大作,牵引着一方风水气机,在坟茔上空盘旋形成一道气机封印。
封印盘旋,徐北苍身体腾跃拔地而起,只身立于封印上方。
沐浴在无尽的日光下,气机鼓动。
呼吸,心跳,渐与头顶一方韵律暗合,以身为媒,运起天罡五雷正法。
十来个呼吸的功夫,原本晴朗之天,忽然间,风雷动,天色变。
头顶之上,气云盘旋里,青蓝色雷光若隐若现。
猛然间,一声轰鸣天地惊,道雷闪过群山鸣。
数道青蓝之雷破开天空,垂直贯彻下来。
噔!
徐北苍身体一个激灵,青蓝电雷在体表刺啦流淌。在他有意识的引导下,没入脚底旋转不止的封印之内。
已经进入后山林中的陈家女人蓦然转身,秽物天生惧雷,她脸上懵然,出门时晴空万里,怎的突然晴天霹雳?
而坟茔旁,一旁乡里人,吓得一个屁股蹲厚实坐在地上,神色惊恐的看着落至地面的徐北苍。
入乡以来,徐北苍除是展露了一手空手捏棺的道法外,并未人前施法。
此刻一刹示法,就是晴天霹雳!
盘旋着的封印,清蓝雷电之力不断闪烁。
踩于封印之上的徐北苍,以体内元气居中调和,盘旋着青蓝天雷之力的封印,渐渐浓缩化作铜钱大小,凝入石碑之中。
做完这些,徐北苍身形缓缓落于地面之上,短暂以身体为媒,皮肤肌体就火烧火燎的痛麻。
施展天罡五雷法,自己一向是以符箓为媒,就是避免身体负荷,但符箓施法时效有限,为先人安宁不被打扰,这才以身为媒施展此法。
这往后,祭拜坟茔无甚大碍,但若有侵犯之举,便能让其偷棺不成反被雷劈。
防人之心不可无,徐北苍可不想发生觊觎棺椁、掘坟盗棺的事件发生。
就在徐北苍操持着入土后事之际。
后山林内。
行走至丛林深处的陈家女人,身入幽暗。斑斓爬动的生物游过丛草,避开女人的步伐,重叠的林木阴影渐渐掩盖身影。
随着地面隆起的坟包渐密,女人朝着地上一跪,伏地恭声道:“大人,信女有要事报!”
声音荡入林间,风似流沙般拂过。
静待盏茶的功夫,一处拱起的坟茔流动至伏地的陈家女人面前,轻渺的女声从中传来:“所为何事?”
循着这声音,透过坟茔,曲径通幽进入山腔之内,入目是一汪通红的血海,水桶般粗壮的身体在其中游动,流淌着森冷斑斓的花纹。
这汪血海上方,一名身影凝实里透着些缥缈的白衣女鬼,起伏在周身黑雾之中。
她正是声音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