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溪年才十四,而施谓早已成年,种溪的个子比起林卿儿还要矮些,自然也是不及施谓的,但种溪还是高高地抬起了手,拍了拍施谓的肩膀。
种溪先是微抿着嘴巴点了点头,一副老成的模样,对施谓赞许道:“施书生,你看着未满三旬,便能有如此成绩,着实难得啊,可说是后生可畏,假以时日,或能在官场之上更胜我一筹也未可知,难得难得...”
种溪的作态看着老成,话说的更是老成,就差唤他一声“小施”了,好似长者教导晚辈,颇有几分当年杨素见李靖,抚床谓曰:“卿终当坐此”的味道。
如果这番话是朝中哪位相公对施谓说了,这可是对施谓极大的赏识,施谓也定然欣喜,连骨头都会轻上几分,但偏偏这话是从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郎口中说出的,施谓气地一下子连脑门都黑了。
施谓眼中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竟以这般教导的语气同他说话,那他施谓又成了什么?
施谓岂能忍地下这口气来,随即就要出言回击,道:“纨绔子弟,胡言乱语,我辈读书人自有风骨,岂是你能轻视的。”
面对施谓的责问,种溪没有丝毫的慌张,反倒一副不解的神情看着施谓,问道:“书生,你这话是何意,又何故唤我为纨绔?我不过见你学有所成,或出仕在即,多加勉励而已,又怎么就成了轻视于你,你总该给我个交代吧。”
种溪没有回答施谓的责问,反倒反过来责问起了施谓,问他要起了交代。
看着种溪义正言辞的模样,施谓也不知种溪是从哪里来的底气,反倒是施谓的气势莫名地弱了一分,没有之前那般硬气了。
施谓对种溪道:“何谓后生?你一介纨绔,只怕连《诗经》都背不齐全,怎敢这样同我说话。”
种溪笑道:“我说的后生可畏之言,非在治学,而在为官。我虽年少于你,却有家门恩荫的九品官职在身。只是我虽有恩荫的官职,但瞧着书生你学识不凡,若是出仕为官早晚胜我一筹,故而以此勉励于你,这话我说的总无不妥吧。”
种溪的话一出口,施谓顿时就被噎住了,一句话都多说不出来,仿佛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施谓这才知道,难怪方才种溪敢这么说话,原来这厮的身上竟有恩荫来的官职,如此说来在仕途上种溪还真是先他一步了。
而且种溪左一口书生,右一口书生,更是膈应地施谓难受。
种溪唤施谓书生是有轻藐之意,但偏偏他还没有任何的办法,施谓虽是太学内舍弟子,但却没有考过解试,没有参加礼部试的资格,是没有举子功名的,种溪唤他一声书生虽然施谓不喜,但却也挑不出毛病来。
施谓听着种溪的话,半天也憋不出反驳的话来,一张白净的脸蛋被憋地通红,仿佛一块被火烧的通红的铁锭,煞是有趣。
施谓的反应落入林卿儿的眼中,林卿儿不免觉着诧异。
施谓是太学内舍弟子,旁人眼中的俊才,以往给林卿儿的印象也是才华横溢,意气风发,可没想到到了自家小衙内的手里,竟被堵地说不出话来,着实是有趣。
施谓是太学内舍弟子,从来都被乡人誉作才子,何曾受过这般憋闷,施谓看着林卿儿站在一旁,正看着笑话,心里既羞也怒。
又过了半晌,施谓才道:“我辈读书人,若求学只为做官,未免太浅薄了些。太学弟子,应举出仕,不过其一,更当秉圣人之学,教化天下,如此才不枉‘读书’二字,否则若尽似你这般,恐怕难称学问。”
种溪听着施谓的话,眼中不自觉地就闪过了一丝轻蔑。
这天下之大,确有一心治学的鸿儒,比如横渠先生张载,比如百源先生邵雍,但绝不包括施谓。
入太学者,大多都是奔着做官来的,真正求学问者不过少数,毕竟天下名师多矣,又何必拘泥于太学一处,更何况施谓对于太学内舍弟子的身份如此看重,恐怕他的官瘾还要远大过旁人。
不过种溪对于施谓虽有不屑,但嘴上却不会就此事同他争论,施谓之辈,最是言之凿凿,种溪就此事和他争论地越多,他便越是这幅模样,自己反倒落了下乘。
既然施谓最看重他自己太学的身份,觉着有别于人,那种溪就从他最看重的地方下手给他添添堵,叫他爽利不起来。
种溪道:“此话极是,正是和了我的心意,我辈读书人,正当如此,若只被‘做官’二字蒙了眼,实在是不该。”
从种溪口中听到“读书人”三个字,施谓只觉着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种溪是满东京皆知的纨绔子弟,他都能以我辈读书人自居,施谓第一次觉得这一直叫他引以为豪的三个字这般掉价。
这“读书人”三个字岂能叫种溪这般纨绔染指,施谓当即道:“你能有心向学自然是好的,但读书人三个字可不只是动动口舌就行的,若非有磨穿铁砚之功,如何能成。”
施谓的本意是想纠正种溪的观点,好叫他认清自己,毕竟读书人之名也不是人人称得的。
不过种溪听了施谓的话,却是一副大为赞同的模样,应道:“求学问道之事,确不可懈怠啊,正如你所言,我不日也将入太学读书,与你列位同窗,到时若有不明的,还需请教。”
“你也将入太学了?”种溪的话一出,脸上的诧异更重了。
他没想到种溪竟然要来太学读书了,那他之前反讽种溪的话说的还有什么意义,岂不真成了对他的勉励?
施谓对种溪所言虽觉诧异,但他也清楚,种溪的话应该假不了,毕竟对于种溪而言,要进太学读书不是难事。
太学有规制,京朝官中七品及以上要员子弟可免试一人入太学读书,种溪的生父种师极是从五品中散大夫,环庆安抚副使,种溪要进太学自然不是难事。
一声叹完,施谓的脸色慢慢平静了下来,对种溪道:“学海无涯,太学读书不过是入了门径后探的第一步而已。”
施谓说着,还瞥了眼一旁的林卿儿,别有所指道:“你能入太学读书自然无可指摘,但太学毕竟不是自家私塾,立足不易,尤其是如你名声在外,前些日子的事情都闹得人尽皆知了,日后你自己仔细便是,可不要坏了我太学生的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