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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九,蒸馒头。
祀地有大年初一到正月初五不可蒸馒头的的习俗,市井百姓之中只传着甚么‘蒸’与‘争’同音,不吉利,没深究过其中原因。
“除夕过年在现在于老百姓而言是一件喜庆的日子,殊不知上古时代,每逢此日,名为‘夕’的凶兽就会率领手下出来,杀人吃人。天下百姓如同它放牧于草场,囿于猪牢的牲畜。
后来那位祭主大人亲征讨伐,才彻底把那‘夕’兽祸患消除,史书中有一言‘祭主率众亲伐,夕乃亡。’古意之中,亡有奔逃之意,夕兽生死当真还未可知。
当年夕兽麾下有‘讳言’,其祀术神通乃是为‘忌讳’,在这几日若说了、做了甚么不吉利的事,都会得来相应的灾殃,市井百姓之所以在这些日子会有不少的忌讳,就是在此,比如腊月二十九蒸馒头之俗,是为防‘争’……”
罗青今日去了一趟坊市,拜访了书蠹书铺的刘书生,知识广博的刘书生与罗青言说了此俗的相关事,这就是刘书生的原话。
其实客忤坊市中也有相关的蒸馒头物,只是品秩低劣,多是一些极普通的素材物,诡祀少之又少,起不到多大的效用。
比如罗青在坊市一摊位上瞧见过一种馒头,不是白色馒头,而是鲜艳欲滴的猩红色,大小拳头大。
“血馒头:老饕城多食客、庖厨,信奉饕餮,擅烹饪,祀君时代宫廷御厨多为此老饕城之人。
药膳不分家,有老饕城庖厨认为人血馒头可治痨病,此谣言广为流传,疫病之地多有人信奉,遂买血馒头,欲以治疾。
此血馒头非老饕城所产,而是当地野修从人尸黑市之中买来鲜血,以粗浅法门制造而成。
因有百姓信奉,此物有极轻微的治痨病之效,此物副作用不小,人吃下有患痴呆、肌肉痉挛、坐立行走困难之疾的可能。”
若是老饕城所产的血馒头,其效用就不会只这点,至少功用会更大,至少会削减掉那副作用。
罗青数月前去黑市做过买卖,卖掉锁阳得来的祀修尸首,那处被符箓贴满四处的地下堀室之中,猩红灯笼高高挂,血色墙壁四环立,各处摊位各处货,都是脏腑皮肉鲜血的买卖。
尸首称‘猪猡’,不沾半点的人字。
罗青初次前去时,披着斗篷,戴着面罩,被门子拦下,之后他显露了身手,与堀室之中的人‘友好’磋商后,才得以将买卖做下。
此次他前来坊市是为了将自己炼制的多余药物卖出,如锤炼炼制手法的烧烟奴。刨去成本,罗青赚了三四百疫病钱,这是这数月来,修行之外,不时炼制挣来的。
比于发横财的劫掠,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还买了几颗效用甚强的回气丹药。他的炼制手段不高,这些品秩更高的药物尚无法炼制。
罗青从人流已颇少的坊市中走出,街上张灯结彩,对联门画,已有三分节庆气儿。
敕病街上,有几家贩卖着‘斗香’。
斗香乃是许多股香攒簇聚集扎堆成塔形,点燃时从上往下,一层层燃烧,烟火旺盛。多用于腊月二十九与中秋之节。
罗青走到违和巷,嗅到了空中传来的将香火气,抬起头,能见到一缕缕鸟鸟升起的细长氤氲灰烟,仿佛上达天庭。
因此,这天也被称作了‘天香’。
斗香不只是凡人用物,其实也有诡祀之物,其效用又会在此根基上有所增长。
其实许多诡巧祀器,并不是无根浮萍,而是在凡人已有之物的基础上,演化而来的,归根结底,与凡人之物同根同源。
如欢喜地所产的诡巧祀器,有那角先生,有那奇器包,诸如此类,有诡祀之力为诡巧祀器,无诡祀为凡人自乐之器。
罗青沿着巷子走,瞧见百姓脸上挂着笑,有童子相逐,有街坊邻里相互攀谈,天地之间的欢腾喜庆,溢然而出。
那名老妪模样的画鬼正站在巷子胡同处,双手拢袖,果如一名年岁不小的老太,和另外几名妇女言语交谈,说说笑笑,家长里短。
这老妪画鬼在客忤地有着不小的名声,其化妆术出神入化,结识有不少富家女子。
她并不缺金银钱财,但并不置办家业,也不住在壁垒之中那富人区,反而在这违和巷寡居,出手大方,救人所急,在邻里之间名声极好。
因为在此待了多年,感情甚笃,倒也从无人怀疑甚么,百姓知晓此事后,顶多是竖起大拇指,夸赞上几句。或者认为画皮做惯了淫秽街的皮肉买卖,只想着在这等安静街巷的日子,颐享天年。
倒是从无有甚么人怀疑过这位在此数十年的老太。
难怪叫能在淫风做任久的勾当郎。
相比于德高望重,街巷中见面多数会被问候的老妪画鬼,初来乍到,与街坊邻居相见甚少的罗青与这些街坊就只是点头之交了,相互并不熟稔。顶多相互认识一张脸。
罗青从几人身侧走过,那位画鬼瞥头望来,故意咧嘴露齿笑道:“小皿啊,回来了?”
罗青挑挑眉,旋即点点头,顿足而立,笑道:“几位老姐姐无事了?家中可焚了斗香?馒头可蒸好了?”
各自颔首以对。
“小皿一人独居,家中恐怕没有婆娘蒸馒头罢,待会去一趟我家,拿些馒头过去。
我蒸得多些,也一人寡居,放着也容易坏。
都是街坊邻居,互帮互助,相互扶持啊。”
画鬼开了头,余下的年纪最大都能给罗青当娘的妇女各自开口,这家有榨菜,那家有酱子,热情得紧。
罗青一一婉拒,“多谢几位老姐姐了,只是我已备下不少的年货,足够吃了。”
脚下一名黄发童子环膝而绕,仰着头来看罗青这位见面不多的邻居。
罗青顿下身子,温润一笑,随即抱起这位胆大的小孩,捏了捏胖都都的脸蛋,夸赞了几句,询问了年纪。
对面当是奶奶的人物,听到罗青赞扬,笑得合不拢嘴,回了句两岁。
这小孩凑上前来时,罗青察觉到了怀中胤胎铜牌微微发了热,还是一名老天爷赏饭的天生胤胎。
在这淫风地撞见万里挑一出来的胤胎之人并没什么奇怪。
倒是让罗青想到了当初在回煞镇时,从不曾撞见一名天生胤胎之人。否则在回煞镇不少年的老郎中早就用上了得来的那个胤胎嫁接之法,又怎会等到罗青。
为何回煞镇那旮旯地从不出现胤胎之人,老郎中与回煞伯将其归结于地力所致,因当初惊骇卿耗费了此地所有的地力,被祀神抛弃,不再受庇护。
这话也不能说全错,只是根源在于啸爷妄自所布的阵法,与惊骇卿可没甚么牵扯干系。
罗青逗弄两下小孩,与几位上了年纪的老太攀谈起来,家长里短,比于画鬼都不差分毫。
画鬼一双眸子微睇罗青,应对自如,果然是个老狐狸。
画鬼虽非修行之人,只会一手出神入化的化妆术,但也知晓这世间祀修祀神的修行人容颜不老之事,可不会见人年纪不大就起了轻视之心。
眼前这人看着年纪不大,但谁知活了多少岁?
其他人不说,就说她画鬼,单单借助延年益寿的药物就使得她容貌维持在三四十上下,避免了沦落为黄脸婆,更别提祀修了。
在这巷口汇聚的人越来越多,说笑间就陆续有几名中年汉子以及另外的几名稍稍年轻些的妇女加入。
罗青并非在此逗留,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去了。
不一会儿,画鬼叩门,手中拎着一大袋的馒头。
罗青澹澹问道:“何事?”
画鬼句偻着身子,“今日上头吩咐下来,与先前稍稍有些变化。”
画鬼进了门,“不过无关紧要,只是诈开城门时,我乔装打扮的身份需要有所变化。”
画鬼因为其精湛的化妆术,所以被派遣去了扮演一名头目,去诈开城池,这一环在其中相当重要。
罗青沉吟半响,见老妪盯着自己,抬起头澹澹道:“还有何事?”
画鬼犹豫了片刻,问道:“大人当真不会插手此处的事么?
大人若想令此番征伐事功败垂成,直言便是,我可为大人将此事搅黄。”
罗青眯眼盯着画鬼。
画鬼瞧见罗青夺人的目光,喟叹一声,“大人知晓我在此地作为暗子勾当郎多年了,不说有甚么多大的功绩,可好歹辛劳如此,整日提心吊胆,将自己大好年华虚掷于此。
上头除却有任务下达外,极少提供甚么。
我本为孤儿,被勾当郎组织一手养大,忠于勾当郎多年,但如此数十年也该偿还了养育之恩了罢……”
罗青摆摆手,冷漠一瞥,“废话不必多言。”
画鬼这才图穷匕见,“属下想摆脱勾当郎身份,回欢喜之地,不愿在此至白首。”
“否则纵是客忤城破,我仍会被派遣往他地,依旧难逃勾当郎的身份。”
画鬼拉扯开上衣,露出一块白嫩肌肤,肌肤上纹刻着一只若隐若现的粉红蝴蝶。
“凡勾当郎,身上都要刺青,这是以一种品秩为上品祠器的诡巧祀器所刻,能勘探出我等位置,而且极难解除,我不是没想过从此地逃掉,但身上有此纹,天大地大,又能逃到何处呢……”
画鬼扒下衣衫,手指在肌肤上一抹,旧颜换新容。
她顺势朝着前面的罗青身上靠,“大人若愿带妾身返回欢喜,妾身愿以身侍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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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身于暗处的灰鼠瞪大眼睛,双爪捂着双眼,不忘画龙点睛地露出一个硕大的缝隙。
遮了又没遮。
马厩里的踏雪瞪大眸子,直愣愣盯着,一眨不眨。
罗青袖口朝前一扇,无端起风,令女人不能再进分毫,他澹漠道:
“我来只为监察,不过看在你此给我传递消息的份上,待此间事了,返回欢喜时,我可以带你。”
画鬼大喜过望,“多谢大人。”
罗青撵客道:“既然无事,我便不送老姐姐了。”
画鬼穿上衣衫,掩盖住露出来的一片雪白,一只峰峦,恢复老妪模样,将一大袋的馒头放在桌上,转身而去。
画鬼出了门,并未回家,而是一路出了小巷,遇到违和巷的人,点头示意。
画鬼在此多年,巷中的人,她都认得,同样,巷中的人也都认得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妪。
虽然有年轻人偶尔议论画鬼曾从事的行当,彼此调侃上几句富婆吾所爱,但大多数人对她还是尊敬有加的。
受到欢喜地风气的影响,客忤地的百姓对于勾栏的女子,包容度极大。不偷不抢,也是一门挣钱的行当,谁也不比谁命贱,谁也不比谁命好。
这年月,能挣钱的就是好买卖。他们这些土包子倒是想去淫秽街当个兔儿爷、暗门子,可样貌实在寒碜。
画鬼走到自己的‘香妆铺’,不一会儿来了一名女子,女子模样端正,纵是素面朝天,也足够引起一些男人斜着眼看了。
今日二十九,香妆铺本该关了门,今日却开了门,本来应当没甚么人,却来了一个人。这是老主顾才有的待遇。
女子面朝一块大铜镜坐下,画鬼拿出妆奁盒,为这名本就貌美的女子打扮起来。
“我又试探了一番那青年,身份应当没甚么疑虑,确实是支脉派来的人,不会坏甚么事。
而且根据那件诡巧粗略得出其实力应该顶多洗儿境,掀不起浪花。”
画鬼一边勾画,一边小声道。
女子点点头,“话虽如此,但仍不可大意,夏徵老大要我明日亲自去监视此人动向。”
两人没聊多久,那名化好妆容的女子就付钱离去了。
不远处,灰鼠探头探脑,将两人的话尽数听去后,屁颠屁颠返回违和巷。
实力好歹达到了压胆境,灰鼠遮掩打洞的本领已更上一层楼,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灰鼠不被罗青禁足,这些日子一直盯着这老娘们呢。
————
违和巷。
罗青听罢灰鼠的言语,摸索着下巴,抬头看了看天色。
又是一场大雪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