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的分析听得邱非额头泌出冷汗,还好自己闯荡江湖的时候没遇到算尽苍生和文曲星君这种对手,否则真是死都不知道仇人是谁!
呼,蒋横川吐了口气:
“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我只是有一点不解,这么多日认识下来,我相信你不是真正冷酷无情之辈,为何狠得下心杀蒋踏波?”
孟奇叹息道。
蒋踏破脸上凝固的表情是不敢置信多过惊恐,恐怕他到死都不明白杀自己的人为什么会是关系极好的堂兄!
说话到现在,蒋横川的表情第一次变得丰富,有几分惋惜,有几分痛恨,亦有几分悲伤:
“他背叛了我,竟然因为赌输了一大笔钱,将知道的部份秘密卖给了任平生!
原本我该坐镇大兴,结庐静居,笑看王大公子与空气对弈,每天冥思苦想茂陵城内发生的种种事情,以此将局势的混乱导向巅峰,掩盖我们杀八臂天龙,杀邱兄的真正行动。”
“有一份机缘的我身在大兴,所以没谁能想到茂陵乱局的目的是东阳别府!”
“可惜,他背叛了我,被火德发现,一封信让我赶回了茂陵,不得已,我这个已经暴露的棋子只好亲自下场,一边以自身吸引目光,误导众人,一边靠着苏贤弟你光明正大打探邱兄的盟友,寻找八臂天龙。”
孟奇叹了口气:“原来如此。”
他的脸色变得郑重:
“我开始猜想蒋兄你是文曲星君,在于自己某个想法的浮现,想着以自身吸引目光,然后我豁然开朗了,这何尝不是蒋兄的写照?
但这有一个关键点,光有明面上吸引目光的人是不够的,还得有暗地里行动的配合者,别人想不到的配合者,否则你凭什么将目的真正隐瞒?”
“只要你多拿到一份机缘,王大公子就肯定怀疑,只有三份机缘不同在,你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打开内府,取走宝物。”
孟奇笑了笑:“而且,蒋兄你如今不慌不忙,胸有成竹,耐心说话等待,更证实了我的判断。”
邱非一下醒悟,愕然看向孟奇:
“你是说……”
“对,老钟头这个邪魔便是蒋兄的盟友!”
孟奇盯着蒋横川的眼睛。
蒋横川鼓掌笑道:
“不错,真不错,但不是盟友,而是同伴。”
孟奇劲装英武,侃侃而谈,姿态从容,当真有几分健康版王大公子的风采,唯一不对的地方在于,他手中提着的不是长剑,而是百五十斤重的大砍刀。
他神色不变,对于所谓的同伴之说心中早就有了猜测。
“当真好布局,明里以自身为棋子,撬动棋盘,混乱局势,制衡任楼主,并转移注意,让大家都猜测为什么要邀请众多人榜高手来此,猜测与王大公子的布局比拼究竟为何,暗中则以表面上八竿子打不着的老钟头为杀手,以蛇王的情报渠道为后盾,秘密杀掉了八臂天龙和云岭三鹰,觊觎邱兄,纵使有人察觉与东阳别府之事有关,也会因为三份机缘没有聚齐而疏忽。”
孟奇赞了一句,笑容不变,“等进了别府,再以联手对付魔头为借口,骗得我、邱兄和生死无常宗弟子放松警惕,用种种借口暗施杀手,到了最后,即使你碍于元神誓言不能对我动手,也还有老钟头。”
邱非听得再次倒吸一口凉气,这算计真是太毒辣了!
蒋横川弹了弹衣襟:“确实如此,其实,我最先想要老钟一直隐藏,不让人发现他的存在,但王大公子似乎有所察觉,以你为刀,引我们去找蛇王,于是我将计就计,干脆自己撞破魔头,与老钟划清‘界限’,然后以对付他为借口,编织后续的布局。”
孟奇叹了口气:“蒋兄,在下还有个不解,你外在平庸,以得自然之趣为表,实则孤高骄傲,不肯屈居人下,当时那句‘我苦修自身,不是为了给自己头上找个主子’,多么情真意切,可到头来,还不是成为他人走狗?”
“不,我们组织是平等的,只有召集者与参与者之分,所有的任务全凭自愿领取,没有丝毫强迫。”蒋横川脸色严肃地反驳,眼神里充满感激之情,“苏贤弟,你被少林除名,成为散修,道路艰难,无法与世家门派媲美,何不加入我们这个互助的组织?”
他啰嗦一堆,没有直接召集老钟头动手,原来是存了招揽孟奇之心,刚才的对话是要看看孟奇的分析判断能力。
都想招揽我啊……孟奇忽然有点得瑟,略微抬头,看着朦胧烟雨,一派高手寂寞的样子:“我只信我的刀与剑。”
听到孟奇婉拒,又感觉到一股强横的魔气缓缓靠近,蒋横川露出惋惜的表情:
“果然,强者总是骄傲的,有潜力成为强者的同样骄傲。”
“可惜你知道得太迟了,没有东阳印的碎片气息相连,纵使有人秘密跟在后面,也入不了别府,哪怕你还有外景帮手,哪怕你已经悄然请了自在佛子怀空前来怕也无能为力了。”
“老钟乃半步外景里的佼佼者,又有宝兵在手,你们两人联手,也仅能图个自保,再加上我,真是插翅也难逃。”
孟奇忽然失笑,指着旁边感叹布局的邱非:“蒋兄,你没注意邱兄的情绪不对吗?他只有惊讶,愕然,感慨和后怕,没有恐惧与害怕,若非胸有成竹,他岂会如此?”
“而且,生死无常宗的核心弟子是第一次行走江湖,经验少,被人偷袭暗杀很正常,可邱兄老于江湖,哪会不防备任何靠近之人,你刚才出手,他居然没有来得及阻拦,这正常吗?或许,他也想杀掉两名生死无常宗弟子。”
蒋横川脸上的笑容略微凝固,看向邱非:“是吗?”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邱非收敛起感慨,笑眯眯道:“文曲星君谋算精妙,邱某愧不能及,若是异日再逢,成为你的对手,邱某真是死都不知道敌人是谁,但邱某行走江湖多年,能活到现在,靠得就是审时度势,依附强者,不做自己能力之外的事情……”
话音未落,河流上游飘下来一叶扁舟,舟头盘坐一人,面前摆着香炉、棋盘、鲨皮长剑等物,背后站着一位略显沧桑的中年雅士。
檀香袅袅,盘坐之人白衣胜雪,脸色煞白,似乎大病未愈,五官秀气,温文外露,骄傲内敛,咳嗽不断,俨然便是王大公子王思远!
“王思远……王不迟……”蒋横川宛若在咀嚼着这几个字,瞳孔收缩,双拳紧握。
王思远身后之人竟然是王氏镇守茂陵宿园的外景强者,“刚刚好”,王不迟!
果然没有迟到!
强弱之势再次易位!
邱非嘿嘿笑了一声:
“故而,王大公子找到邱某,允诺为邱某洗脱勾结生死无常宗之事时,邱某毫不犹豫答应了。这几日,邱某借口打探消息,屡次外出,终于在他们疏忽之后,悄悄将王大公子和王前辈带了进来。”
“倒也不笨。”王思远止住咳嗽,用手绢擦了擦嘴,没有看蒋横川,而是望着孟奇。
孟奇笑道:“你故意让天字一号赌场的游坊主表演过火,不就是让我们猜到是你吗?这样我们会以为你是刻意将我们引向八臂天龙,然后再慢慢带出老钟头之事,顺理成章将所有注意力吸引到这边,让文曲星君忽略掉最容易出问题的‘逐风棍’邱非。”
“其实,当时邱兄在赌场见的人,不止是金钱帮帮主,还有王兄你吧?”
“他连续几日去城外见生死无常宗之人,恐怕便是受你的指使,以此故意暴露,‘假死’淡出视线。”
邱非再次听得有点冒汗,这群妖孽真是如同亲眼所见!
王思远淡然一笑:“其实,原本不必做得如此刻意,但总想着让你看破,看你能不能给我一点惊喜和意外,超出我的掌控,可惜没有。”
居然是故意的……真是太疯癫了……孟奇有点目瞪口呆。
“刚才你说得很对,布局的核心在于隐瞒目的。”王思远看向蒋横川,似笑非笑,“所以,只要把握住几个目的,不管你再怎么混乱局势,我都可以巍然不动,等着你自投罗网,无论是游坊主,还是引你们去北街,撞破蛇王与魔头勾结之事,都不过是虚应故事,毕竟,若我什么也没做,会让你怀疑的,至于转移注意,掩盖真正的布局,则是附带的作用。”
一口气说这么多话,王思远毫不出孟奇意外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染红了手中的白绢。
要是这么咳死就好了……孟奇诅咒了一句。
蒋横川叹息了一声:“没想到,你早就猜出来了。”
“呵呵,王家算尽苍生的手段,就算是外景甚至法身都能够如掌上观纹,何况你一个区区开窍期的小辈呢?
就算是有着神话帮你遮掩,但是神话之中的法身也不在茂陵,你怎么可能逃得过王思远的算经谋算!”
一道声音从孟奇的身后响起,商毅和阮玉书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那里。
“自在佛子!琅琊阮氏嫡女阮玉书!?”
王思远看着突然出现的商毅和阮玉书低声道。
蒋横川更是脸色难看,没有想到他机关算尽,结果无论是邱非还是孟奇,都有着外景后手,好似早就已经将自己看穿了一般。
商毅笑道:
“没想到我和玉书居然如此出名,一现身就被王大公子认了出来!”
王思远深深的看了一眼商毅说道:
“当年自在佛子在瀚海击杀哭老人之后,便已经名震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更何况,我王家也知道一年多前自在佛子在琅琊偶遇阮氏嫡女,一见钟情,两人相伴游历大晋江湖,这样的事情我自然印象深刻!”
商毅闻言微微一笑,对于王思远的试探并没有回应,而是看向了蒋横川说道:
“你还说你们组织人人平等互帮互助呢!怎么?人手不足了吗?”
蒋横川愈发苦着一张脸:“今晚早些时候,火德和蛇王本该在外面自我暴露,吸引你们的注意,让另外一个目的像是真实,结果,老钟让他试探苏贤弟时,被苏贤弟当场杀死了……”
蛇王独木难支,也就没必要“出场”了。
怪我咯?孟奇默默道了一句,谁叫他遇到我实力大涨的时候?
王思远看了看四周:“你们居然没有外景参与?”
“这是一次考核……”蒋横川自嘲道,“可惜考核失败。”
他言谈之间没有愤怒,没有悔恨,也没有惊慌失措,恐惧不安,似乎自忖逃走还是有希望的。
“考核……”王思远重复了这两个词,若有所思。
就在此时,一道一具尸体从河对岸飞来,衰落在地,俨然便是白无常,一道裹着黑气的人影跟着迅速靠拢。
蒋横川先是露出欣喜,接着脸色大变,因为白无常的尸体没有被吸蚀!
黑气消散,人影抬头,身穿典雅厚重的衣裙,白发盘髻,五官慈和,手持龙头拐杖,与老钟头的形貌有十万八千里之遥!
王思远的脸上第二次露出惊讶:“阮前辈……”
来人正是琅琊阮氏的阮家长辈阮摇光!
昔年她亦是名动江东之人,后来受了情伤,终身未嫁,对自身外表变化不甚在意,乃阮玉书的姑婆婆。
而在阮摇光身后,身穿鹅黄衣裙的江芷微,明艳带剑,款款行来,配合烟云弥漫,细雨纷飞的环境,当真是仙女下凡。
阮玉书是上前迎接,与江芷薇站在一起,好似并蒂莲花。
“原来洗剑阁江姑娘驾临,难怪难怪……”
王思远看见两女交好的样子,顿时恍然。
“有点意思了……”
后面几个字,他是看着孟奇而言,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显出几分癫狂,双眼亮得可怕。
蒋横川的表情很奇怪,充满了不可置信的意味,按理来说,他号称“文曲星君”,即使遇到最出乎意料的事情,身处最绝望的情况,都该镇之以静,发挥头脑,寻找逃生机会,万万不该如此失态,就像底线被击穿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他失声自语,状若噩梦。
面对他的“疑问”,孟奇轻笑道:
“前些时日怀空大哥来信,说要带阮姑娘回江东这里,恰好芷微同样游历至此,我们便打算在茂陵这里相聚一场。
再加上茂陵这里的变故,我便请她帮忙,暗里跟踪萧镇海,而自身在明处,吸引注意,转移视线,谁知道,她发现萧镇海与蛇王秘密见面,于是便请托了阮姑娘去信阮前辈帮忙,等待机会,一网打尽,如今看来,效果很好。”
这是外挂,你猜不到的……
“不可能,不可能……”蒋横川还是一脸的无法相信。
阮摇光杵了杵龙头拐杖:“你是说外面那个‘一切正常’的暗记?老身当然是等到他们快入别府时才动的手。”
原来蒋横川在外面东张西望,是为了看暗记,还好我的巷子口有芷微留下的行动顺利痕迹……孟奇略略庆幸,若没有点把握,他才不会和心怀鬼胎者探别府。
蒋横川收敛起表情,但依然皱着眉头,冥思苦想:“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阮摇光略有恼怒:“那魔头的魔功确实奇诡强横,但老身要拿下他,还是轻而易举。”
她以为蒋横川是不相信自己能拿下老钟头。
她可是外景三重天的强者,比王不迟只强不弱,老钟头即使是半步外景里的佼佼者,又得了宝兵,但一则宝兵配合未久,二则又是遭遇高过几个境界的敌人偷袭,脆败乃是可以预料的。
王思远脸颊潮红,状似亢奋:“阮前辈,他不相信的不是这点。”
“作为考核,岂能没有考官?”
阮摇光闻言一愣:“你是说,老钟头那边当有一名外景强者?正常情况下,我不可能得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