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内城,一间无名小院中。
夜已深,孙传庭正独坐在院子中,眼看着天上半圆的明月,神情有些恍惚。
他想到了许多。
近五十年走来,他经历了许多,十三岁童子试夺魁,成为生员,而后一路科举,最终当了一个小知县,因其时魏忠贤专权,他一时看不过,便辞了官,只是崇祯八年回京任职。
跟着不多久贼人多了起来,尤其以“闯王高迎祥”为主,然后就开始打仗,其间他也洪承畴等人擒获了高迎祥,又灭了十五路贼人,到得崇祯十二年,因被陛下怀疑获罪入狱。
这一关就是两年多,直至此时被那田弘遇给捞出来,勉强获得自由身。
就在这两年之中,大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北边的女真做大,闯王李自成、张献忠等三十余路贼人并起,东奔西掠,肆意猖狂。
可以说,而今的大明,已是岌岌可危了。
“自此后,我便不再是官,大明一小民耳!”
他很清楚,若继续回去蹲大狱,或可能被复起重用,可若这么一走了之,那就什么都没有了,等于是放弃了大半生所有的努力。
什么进士、功劳等声名,都成了那过眼云烟。
他将选择另外一种生活,当一个老农,去种地!
然后他又想到家里的妻儿,他们,还在那西安府,却也不知如何了。
那李自成等人十分猖獗,若向西折回攻打西安,他的妻儿将十分的危险。
若他还是陕西巡抚,或还能拂照一二,可以后,他成了平民,照顾不到了啊!
怎么办?
那也就只能将妻儿都带去北边,一起种地了。
在真正意义上,与朝廷割裂开来。
此时刻,他有心上书一份给皇帝陛下,也有许多话想说,可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放弃了。
就这样吧,与往事,就此别过。
不知多久,天亮了。
他简单的洗漱一番来到田府,见到田弘遇后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同意去种地!”
田弘遇大喜!
同意了啊!
有着这样的一员猛将去北边种地,一定是可以稳住北边的,到那个时候,忝菜大丰收,就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白糖,继而掌控整个四方世界的白糖生意!
除此外,因为是镇守北边,那也定有着诸多功劳啊。
真真正正的名利双收!
“好,欢迎加入我们种地大军!”
田弘遇大笑:“有什么要求吗?可以随便提,我都会尽量满足,另外,我跟赵小子商量过,同样给你一成的股份。”
孙传庭倒不在意股份的问题:“我只是有些不懂,你……当真能买到火铳、火炮?”
这可是大问题,不可随便乱说那种。
田弘遇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我通过那佛郎机使臣汤若望认识了佛郎机商人,火铳、火炮都可以买到,就是价格略贵一些,于是我考虑,咱们是不是可以自己造一点?那汤若望改良过佛郎机炮,我能拿到图纸。”
孙传庭略微诧异。
好家伙,竟然要自己造火炮。
这能行吗?
他看了看,突然就有那么一点后悔。
整件事情,太坑了。
连火铳、火炮都没有,你说种地,可如何防御啊?
“暂时不急,那赵小子说北边的问题暂时不是很大,女真大军打不过来,咱们先少买一点火器,然后再自己造点,这样就能用最少的钱,干最大的事了不是?”田弘遇不住眨眼。
“这……成吧。”
孙传庭也是无奈。
都跳进这个火坑了,也就没有其他选择了。
很快,三人一番商议后,将大抵方略确定下来,准备执行。
而在另外一边,紫禁城,养心殿。
崇祯皇帝正心烦着,根据那户部郎中赵巽所言,那千余两银子购买的粮食,快要吃完了。
粮,马上就要没了,后续的银子,也没有了。
十余万流民,吃喝全无,马上就要饿死!
怎么办?
束手无策。
最大的根本还是没钱、没粮。
朝廷秋税要十月左右押解入京,但,只是这秋粮还不够朝廷发放俸禄的呢,如何匀出来给流民呢?
所以,总的而言,嗯,还是没办法!
所谓赈济流民,好坏,只在一线之间啊!
于是他开始想最坏的打算,也就是那十余万流民得不到赈济后,将会如何。
首先制糖作坊肯定会出问题,乃至……别流民给掀翻,不复存在。
跟着,流民的队伍扩大,继而闹事。
京城这边呢,禁军加上厂卫等人,足超过三十万,压制这些流民自是没问题。
那……便只能看着这些流民死去了吗?
他摇了摇头,很是烦闷。
这问题,他是真的不愿意想,很是扎心。
十余万流民,在一定程度上,便是整个大明江山的缩影啊,这些人死了,大明,便十分危险了。
这一刻,他是真的想提起刀子,杀将一通。
复用钱谦益,这个天下读书人的盟主,弄什么酒会,结果,就是这个样子?
说好的能筹集银两呢?只有千两?
还有那赵巽……哎。
太愁人!
不多时,他召见了内阁首辅周延儒、户部尚书钱谦益、户部郎中赵巽三人,一番询问后,三人皆默然。
都不说话了。
平日间各种上书,甚至于死谏那股劲儿呢?
“啊,都退下吧!”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也是无可奈何。
跟着又将太子朱慈烺和赵旭召了过来。
“免礼了吧,赵旭,朕问你,制糖作坊那边当真无法赈济更多的流民了吗?”
“这……”
赵旭犹豫了一下,谨慎道:“暂时是不行的!”
崇祯皇帝挑眉:“意思是说,以后行?”
赵旭点头:“陛下,这里面存在一个供给关系,白糖太多,反而不值钱,一如谷贱伤农一个道理,白糖贱了,也伤诸多流民百姓。”
崇祯皇帝应了一嘴,便令二人离开了。
不多时,东宫。
朱慈烺很是郑重道:“赵老哥,我们,就没有其他办法赈济流民吗?”
他自然知道这里面事情的严重性,所以十分的担心。
“暂时是没有的。”赵旭这般回答。
若换做以前,他可能就“招”了,但,这小白脸不靠谱,嘴巴不严啊,他这边说了,可能转头就跟那歪脖子说去了。
说不得的!
那也就只得暂时藏一藏。
天色暗黑,外城的赵家小院。
赵巽一人正饮酒。
他平时喝酒不多的,只有在一定场合下才会喝酒,只是留在京城升职之后,愁人的事情太多,不知觉就养成了独酌的习惯。
等到赵旭回来,他甚至都没抬头看一眼,仍旧在发呆。
赵旭凑了过去:“老头,怎么说?”
赵巽静默半刻,长出一口气:“我准备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