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外种地是个技术活。”
这是赵旭的原话。
经历许多日的战斗之后,孙传庭大概了解了这话的深意。
是真的不容易啊!
打了这么久,才堪堪搞到两三千匹马,还都是一般般的中等马匹,这么点实力,在北边很难立足啊!
大明这两百余年来,哪只设立了九边啊,只是在北边这边,所设立的关卡就有好几个,其中最著名的当然还要属山海关。
如果是在关内种地,或好很多,可跑来这关外,那问题可就太多了。
就说种忝菜,而今已经是深秋了,种地是肯定不能种了,但可以提前开垦荒地、提前犁地。
这些,都没问题。
问题是在你秋收之后不被人家给打劫啊!
你要不被打劫,就要防备皇太极的十余万人,除此外还要防着察哈尔部的诸多人马。
就这两三千匹马,十余万人,真正的精锐兵力也才一万左右,拿什么跟人家干啊?
太坑了!
这也是他过来北边之后逐渐发现的问题。
现实,远比那田弘遇和那狗东西所说的,更难。
因为,除了兵力之外,粮草又不够了!
田弘遇那狗东西说要支持一些银两,一开始的银两和粮草倒是够了,可现在……人在关外啊,这粮草的运送就是个极大的问题。
比如十石粮,你要过关,那差不多就要少两成,再加上乍开始的各种卡扣,真正能到手的有五成就不错了。
就这五成,还是田弘遇那狗东西有点良心,当真买了十石粮送来。
上他大爷的大当了啊!
说不好听些,就算那田弘遇购买的粮食都能运送过来,中间没有卡扣,那……你能保证那狗东西当真购买粮食吗?
他很不确定,总觉得这里面是个大坑。
可偏偏,他还跳进了这个大坑里面。
“等老子回京城的,非得揍扁你们两个狗东西!”孙传庭暗骂着,很是气愤。
他突然想起先前在牢狱之中的日子,那个时候,无忧无虑的,虽然身体被囚禁,却也还有许多事可以做啊,比如没事写一写书信什么的。
现在呢?
书信都不能写了!
“等着,等着!”
他咬牙切齿,愤恨极了,跟着便狠狠的咬下一口羊腿肉,又狠狠的嚼了嚼,左右觉得无味,干脆丢在一边。
什么他大爷的羊腿啊,连牢狱的破饭菜都比不上!
跟着他喝了口酒,左右砸吧砸吧,又缓缓点头。
还别说,这一点,牢狱是比不上的。
大狱里面是没有酒的啊!
“老子在关外拼命,你们却在京城享福,想一想老子就难受啊!”孙传庭又是一阵咬牙。
股份不股份的不重要,有没有钱拿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关外太苦了。
他一个人明明可以过的好好的,却要操心十余万人的口粮,这还不算日后可能面临更多流民赶来的问题。
凭什么啊?
为什么啊?
“你就说为什么吧?”他看向了被他丢弃的那个羊腿。
“因为您是孙大人啊!”此间,外面有声音传来。
“嗯?”
孙传庭当即皱眉,扭头看去,又是侧目。
他听到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也看到了一道熟悉的面孔,但更重要的是,他也看到了一道陌生的影子。
“你小子怎么来了?”他问。
“馋了!”
赵旭大咧咧坐下,斜瞥见地上被啃了一半的烤羊腿,一阵咂舌。
这什么日子啊?
烤羊腿吃一半就丢?
你这一只羊,在京城最贵的时候,至少要十两银子吧?
一只羊腿至少要一两吧?
一顿饭,一两银子,吃一半,丢一半?
你这是狗大户啊!
他一阵心疼,将羊腿捡起来,用刀切去脏的和被吃的部分,长了一口,微微皱眉。
味道,不大好。
只是熟了,咸咸的,除此外,便别无他味。
“老孙,不是我说你啊,你这手艺不行啊!”
赵旭直接开口:“大好的羊腿,被你烤成这个样子?白瞎啦,我出去搞点其他佐料,等着。”
孙传庭忙是抬手:“你尽管去搞佐料,但你至少应该先告诉我这小子是谁吧?”
他看向了朱慈烺,满脸的疑惑。
他能感觉到,这年轻小伙子,皮肤白皙,养尊处优,应该不是简单之人,尤其还是跟那小子一起来的,还都没半点客气的样子。
“你是谁啊?”赵旭突然问。
“是啊,我是谁啊。”
朱慈烺淡淡笑着,起身冲着孙传庭躬身:“小子见过孙先生。”
却是执读书人的礼节而躬身。
孙传庭吓了一跳。
一般人,在这个时候多会自我介绍一下,比如我是谁谁谁,然后见过孙先生。
这小子连自我介绍都没有,难不成是……
他心底又是一惊,阵阵透凉,自然不敢托大,忙起身回礼:“见过……小友了!”
朱慈烺再度回礼:“出门在外,不必在意虚礼,先生更不必如此。”
孙传庭偷偷瞥了眼赵旭,暗骂了一声狗东西,又忙是回礼。
乱了,全乱了!
莫名其妙的,这狗东西竟是将当朝太子给拐了出来,那京城不得闹翻天啊!
就比如刘理顺那老倌,主教太子的,现在太子殿下跑了,那还教个屁啊!
更严重一些,当朝太子非但离开了京城,还跑来北边这不毛之地……那当朝百官不得炸锅啊?
问题太多!
而一切问题的罪魁祸首,皆在于……他抬头看去,很快又被一阵香气所吸引。
“来尝尝,我又放了点孜然,老孙,不是我说你,你放点佐料不行吗?还是没有佐料?没有你倒是去借啊,你这羊腿不就是借来的?”赵旭大咧咧走进来。
“还有啊,我刚吩咐人去将羊肉给切薄片,一会咱们吃点火锅。”
赵旭大口吃着,似是有点干,又喝了口酒:“马奶酒?假的吧?有点淡,咱大明的酒都有五六十度了……哦,就是很烈的意思,这马奶酒还这样?还有很多进步空间啊!”
孙传庭:“……”
他只是定定的看着,看着看着,鼻子抽了抽,又有点馋了。
于是不禁骂道:“就那么点香料,都被你小子给用了?你知道那点香料是怎么来的吗?一点也不珍惜着用,你这狗东西……还别说,真香!”
言语间,已是吃了起来。
好吃啊!
平日间都舍不得用的香料,被这小子一顿添加,味道蹭的一下就上来了。
放在最里面,有味道了。
还有那什么狗屁火锅……
“这羊肉,不能煮的太熟,七八分,最是鲜嫩,你煮太熟了,老了,就不好吃了。”
“一定要放点胡麻酱,这玩意增香。”
“酒,老孙你干啥呢,养鱼呢?来,喝喝喝!”
赵旭是半点不客气,提着大碗就,吃吃喝喝,不亦乐乎,直看的朱慈烺目瞪口呆。
孙传庭其人在朝廷之间,不说德高望重也差不多吧,至少你在朝廷间提起这个人,几乎是个读书人都要竖大拇指。
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赵旭嘴里却成了“老孙”?
他有些莫名,更多却是好奇。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
自来熟,大大咧咧,闲庭信步,就好像……出来游玩似的?
“你与……你们来做什么?”孙传庭突然问。
他很清楚,这两个人一定是偷偷溜出来的,来的又是北方,那一定是有目的的。
“打仗吗?”他越发直接。
“我与……殿下说要多多效仿祖宗遗风,殿下就想到了武宗,武宗那多厉害啊,说亲征就亲征,然后殿下就想跑出来了。”朱旭说道。
“啊?”
孙传庭一脸的懵逼,偷偷的瞥了眼朱慈烺,见其也是茫茫然似的,一时间无语了。
不用想,肯定又是这小子的歪主意。
怂恿太子殿下溜出来,一旦被揪出,那是妥妥的大罪啊!
“你犯了禁忌!”他严肃开口。
“啊,是啊,犯了禁忌,又怎样?”
赵旭摊手:“我明明可以安稳的活着,改朝换代又关我屁事?大明亡了又怎样?换一个王朝,说不得老子一个秀才身份还能当个知县什么的,到时候三妻四妾……对了,老孙,说到这里,就是你的不是了,说好教你两个闺女去京城呢?为何至今没有动静?”
孙传庭:“……”
朱慈烺:“……”
这话可谓是相当的大逆不道,竟还是当着当朝太子殿下的面前说出来的。
但孙传庭偷偷看了看,见太子殿下这边似乎没有反应,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这小子是真不怕了啊!
“我提着脑袋来的!”
赵旭突然开口:“若我死,那我死后的诸多事宜,任你洪水滔天,与我何干?”
大帐之中一阵寂然。
孙传庭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是好,朱慈烺亦然。
于是一番混账话也都无所谓了。
“我最是怕死了!”
“因为好不容易才活着!”
“但我现在又跑了过来!”
“我分明可以苟着的啊,可以苟且着,可以人忍辱偷生!”
“那我还是来了。”
“诸多因果关系我是一点都不想掺和着的!”
“但老孙你来了!”
“于是我也就来了!”
“我分明可以说好多的话的啊,我还能放屁,还可以水!”
“我又可以随便水他几十个千字文的字数,可我又偏偏跑来打!”
“打什么?”
“打仗呗!”
“又打的是什么仗?”
“我也不大清楚啊,反正就是打呗,毕竟我现在是生死都不顾了,我浪了,看吧,我开始浪起来了!”
赵旭直接放飞自我,大大咧咧,直看的孙传庭和朱慈烺一脸的傻像。
“赵哥,等等,你要不要看看你说了什么?”朱慈烺试着问。
“说了什么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结果!”
“什么结果?”
“当然是北边的结果啊!”
赵旭理所当然:“我先把话放在这里,此一番,就是要打,就是要稳固北边的局势,没人能拦得住,皇太极都不行,我说的!”
孙传庭又偷偷瞥了眼:“你是说此番能赢?能打败皇太极?”
赵旭摇头:“我只是喝醉了,不是喝傻了!”
打败皇太极?
那不是开玩笑吗?
山海关这边全部加起来,凑一凑,一共也才四五万的兵力。
先前十三万人都没打过人家,现在指望四五万人打得过更加强大的女真?
更何况,他们现在手里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兵啊!
“别的先不说,我们现在缺粮了!”
孙传庭直接开口:“过来北边之后,田弘遇那狗东西就运送一次粮草过来,数量还严重不足,十多万人,眼看着吃不上饭了,你说怎么办吧?”
闻言,朱慈烺猛的一惊。
根据先前的消息来看,田弘遇说好要供应北边这十余万人吃食的,毕竟要指望这些人种地。
现在,粮草竟然供应不足?
那这还是养活这十余万人吗?
“粮草不足,马上就吃不上饭了?”他问。
“不多久了。”
孙传庭点头:“根据现在的粮草数量来看,米粮是不多了,只能指望借来的一旦羊肉稍微过度一下。”
朱慈烺当然明白这个“借”是什么意思,略微愣了愣,鬼使神差道:“那……还能借来更多吗?”
跟着还不等孙传庭回应,忙补充:“很难的吧?”
“挺难的……”
孙传庭斜瞥了眼:“如果不考虑开垦荒地的话。”
朱慈烺有些诧异。
听这话的意思是……如果不开垦荒地,还可以“借来”一些?
“我们现在距离塔山约有百里路,如果不考虑粮草,一日至少可以行进五十里,也就是两日左右的时间。”
“塔山距离笔架山大概有十多里路,笔架山距离杏山约三十里。”
“在杏山和松山之间有着一条巨大的壕沟,宽一丈,深约七八尺。”
“如果我们能在杏山、松山中间的壕沟一带埋伏,定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粮草,不是问题的!”
话音落下,一阵寂静。
孙传庭怔了一下,忙是取出堪舆图,简单扫视一番,渐渐傻眼了。
他不禁抬起头,眼看着平静喝着酒的赵旭,满是骇然。
且不说粮草的事情,单单是北边的堪舆位置,这小子章口就来,是何等的本事?
“你没喝多?”他呆呆的问。
“不喝多我会与你吹牛?”
“啊?”
孙传庭喉咙涌动,一时间已是分不清真假话了。
你小子开口便将北边的地势说个一清二楚,你管这个叫吹牛?
最主要的是……
“你猜到了?”
“什么?”
“笔架山是大明北边囤积粮草之处,女真大胜之后,必定要劫持大明的粮草大营……”
言语间,他顿住,满眼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