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下去做事吧。”霍弘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慵懒的斜躺在了椅子上。
入定似的沉默了两炷香的功夫,看了眼姜义,待其靠近后,附耳嘱咐了半天。
姜义招呼上了庄义与周义两人,疾步离开了州衙。
一旁身着青衫,憨态可掬的三礼与三信纷纷瘪着嘴把玩着自己手掌,好像从上面能玩出花一样。
时间真的会改变很多很多……
如今年岁最小的姜信已经到了十二岁,陪在霍弘身边的数年时光,上至帝王,下到贩夫走卒都有接触。
心性的成长是必然的,更多的是距离感。
世人对他们下人护卫身份的认知,与礼仪的缺失等细节,一次又一次的疏远泯灭着岭南之时那简单而又淳朴的友谊。
苍白的言语无法抹去这种难堪且忐忑的心境,只有以日常的点点滴滴维持并唤醒渐渐沉睡的手足之情。
回过头发现身边没有一个可以说心里话的朋友的那种孤独感,是霍弘永远不想再去触碰的禁忌。
但是也不会因此而盲目的与人结交。
只有真正身有体会的人才会明白,一生能有两三知己好友是多么的不容易。
担任司功曹的墨家弟子的出现,打破了这种压抑的氛围,“侯爷,巨子送来了二十套活字模板与负责印刷书籍的技艺娴熟的人手。长安那边亦有同样数量的模板与人手去了长安县衙。后续还会有模板送来。”
“既然东西到了,那就拿出来用上,等印刷速度上去了,逐渐淘汰雕版。”霍弘一直是活字印刷术的信奉者。
雕版印刷术唐朝就已发明,可书籍的价格并没有过多的降低,其中虽然有纸价高昂的原因,可这项技术不受重视才是主要的缘端。
直到宋朝活字印刷术的诞生,书籍的价格才开始暴跌,但依旧没能走入平民百姓家中。
到了明清时期,造纸术的发展,才将书籍真正走进了万民家中。
归根结底,是经验的积累与技艺的进步,或者说是科学的力量,推动了这一切的演变。
“出去走走。”霍弘好几次拿起书,可就是静不下心,起身向州衙外走去,三礼和三信紧随其后。
缓步游过大街,人间百态映入眼帘,格格不入的感触一遍又一遍的敲击着心灵。
无形中压弯了小小的身躯,最终令其四仰八叉的平躺在了城外河岸。
万里无云的天际没有丝毫的渲染,独有刺眼的朗日高悬。
浊世的浸染令霍弘完全遗忘了自己降生在这个时代的初心,却深深铭记着前世的一切。
刻意不去回想欲要忘却的烙印,总会被不经意的画面挑拨灵魂深邃之处,泛起回忆的涟漪,且雕琢勾勒愈加清晰的痕迹。
突然的拔剑声使霍弘乏累的抬起眼眸,对视线中静静屹立的魏征与杜如晦挺拔的身躯的出现并无意外。
三人的瞳孔仿佛都定格了一般,只剩轻微的呼吸声与微风拂动枝叶的簌簌声响。
不知对视了多长时间,霍弘起身对着两人拱手一礼,魏征与杜如晦亦是如此。
三人同时转身迈步奔赴自己的目的地。宛若枪杆的背影证明大唐盛传的霍侯依旧如故。
“再见已是物是人非,望各自安好。”
霍弘心头浮生祝福,期颐自己的蝴蝶效应的翅膀,不会更改两人近几年内的命运轨迹。
当晚,河间郡王遣人送来的急信,告知了京城的变故——秦王世民赴太子宴,中毒,呕血,陛下淡然曰之:秦王不胜酒力,勿再邀其深夜赴宴。
随着江国公陈叔达离江南越近,秦王中毒之事的各种翻板传闻流传越广。
霍弘对河间郡王告知的比史书记载更加详细的内情持高度怀疑。
太子与齐王既然都下毒了,秦王怎么可能还会活着,若是说以前二者的身份搞不到快速致死的毒药,霍弘半个字都不信。
但秦王自导自演的猜测,永远只能埋藏心田。
陛下并没有丝毫惩戒于太子和齐王,只暂时公平对待了太子与秦王派系的人手,对这几年秦王的遭遇而言,已属恩典。
武德九年,二月初四。
风浪不息的大唐,骤然生变。
江南十二世家之吴郡朱氏、张氏,会稽魏氏,兰陵萧氏四家于深夜子时,同时遇袭。
除妇孺孩童与外地未归者以外,族中男丁悉数身亡,基近灭族。
据四家生还者的口述,每家行凶者皆有二十余人,以军阵之术袭杀而来。
不论凶手用的是什么手段,消息飞速传播,得知的人怀疑的对象整齐划一的指向霍弘。
刘仁轨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可没从世人的怀疑目标脸上与口中发现任何异样。
同一夜动手的凶手加起来近百人,可以确定为行伍出身,行凶时也没有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
“霍侯!”
茶喝撑的陈叔达坐在润州府公堂中,用力掷放茶杯,凝眸看向上座正在看书的小家伙,沉声制怒道。
“江国公,你不去奉旨办差,待在我润州府衙中对我这一州刺史愤焰滔天,怎么?要拿我当鸡杀给猴看?”霍弘嗤笑道。
陈叔达眯着眼睛说道:“霍侯知道老夫说的是何事?”
“陛下给江国公的旨意还囊括了审案的范畴?那正好,我润州府有几个死刑案件要送往长安,江国公先审了咱们再说。”霍弘放下书淡笑道。
“江南不可生变!”陈叔达咬牙切齿的说道。
“呵呵呵呵……没有证据你这老匹夫在这瞎几把个啥玩意,再说了,你这奉旨的宰辅有审此案的权力?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霍弘说着说着突然站起身来,“老头,当年我在九仁医院说过一句话,今天送给你。
记得睡觉的时候睁只眼睛,要是万一不小心闭上了,兴许就再也没有机会睁开了。”
陈叔达眉头紧锁,深渊般的目光望向公案桌后的小人儿,并没有因对方的威胁和讽刺而生气,思考的是世家毒瘤与江南四个世家被灭族的细节,最后缓缓起身说道:
“谢过霍侯的茶水解渴,老夫还要去完成陛下的诏令,孙道长几人称赞的赤子心肠,老夫非常认可,世家劣迹斑斑,老夫亦是厌恶至极。
霍侯!伴君如伴虎,可免死罪的刘文静还是死了,莫以奇功自傲,好自为之!”
“多谢江国公提点。”霍弘淡笑拱手,等陈叔达的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这几天世界观被无数次重塑的刘仁轨认命似的谨守润州府长史之职的本分,以刺史府幕僚之首的身份建言道:
“侯爷,某以为,江国公乃是诚心之言,非侯爷之敌,即便是不与其结交,也无需与之为敌。”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么,我也不认为陈叔达会落井下石、为难与我。自归唐以来,其处事为政,可道一声‘公允’。”霍弘点头道:
“江南世家的凶杀案的帽子我是戴定了,这个刺史的椅子也坐不了几天咯,以你和马周之才,应当不至于为吾所累。
会不会被踢下如今的官位,谁也说不准,但可以肯定的说,你们二人的仕途,会陷入很长时间的停顿。”
这是事发以来的第一次提及,刘仁轨明白,如果真是霍弘干的,后者绝不会出口道明真相,自己一旦获悉,就会是同谋。
而且心底猜测,此事九成的概率是其所为,只因三仁与三义的离开,以及六人深夜归来时身上带伤恰巧为自己撞见。
坦然自若道:“遇侯爷之时,某只是赴任中县县尉的末流小官;受侯爷大恩,数年升迁至中州长史之职。
胸中抱负得以施展,参与了长安繁荣的治理与润州初步兴盛的历程,虽未强爷胜祖,但此生已无憾矣,丢官去命亦慨然赴之。”
“诸事未定!一切……皆有可能!”霍弘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