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诚之为?”房玄龄沉声问道。
霍弘未做应答,伸了个懒腰背着手慢步离去。
房玄龄等人却从这样的举动中得到了答案,这小家伙是要来真的。
文散官尚且好说,近乎于虚衔;军中各级军官大多都是以武散官定品阶,真正的军职官衔数量有限,无法普及给所有军官。
而且文武散官也是种另类的加俸方式,大大小小的官员基本上都有个散官的头衔。
最重要的,是散官是一种与爵位、勋官相同的荣誉头衔。
像是品阶最高的文散官——从一品开府仪同三司,不是拿金钱可以去衡量的,十倍的津贴也无法与之相比。
这样的政令真的执行下去,大唐高中低层的官员肯定全得罪了,众怒难犯!
高阶官员有相当一部分与霍弘一般,爵、勋、散的荣誉齐全,可这样的只是少数;大名鼎鼎的虞世南到死只是一个永兴县公的爵位,还有更多连爵位都没有的高品阶文官。
房玄龄这样的国公爵的人或许不在乎,可没爵位的人在乎呢,尤其是中低阶官员,散官的头衔是他们光宗耀祖的根本。
“上奏陛下知晓。”杜如晦一语总结,这样的大动作必然要在朝堂上令百官商议,附议支持者想必是寥寥无几,首先他自己就不赞同,不是他在乎一个散官官阶,而是此策动摇国本。
津贴月月发是没错,与考功司类似的考核评级的监督之法亦属良策,可放眼天下一应官吏,愿意接受这种考核的,屈指可数。
……
“郎君,齐国公来访,正在客厅等候。”姜信接过马缰对下马入府的小人儿说道。
霍弘微微颔首直奔客厅,一只脚刚迈进门槛便拱手笑道:“长孙尚书,久等。”
麋鹿商行拿出蜂窝煤的当天,三义就将制作之法送去了齐国公府。
以墨家为主、领朝廷大匠不断精进钢铁的冶炼之法,加上李二也表明了他的态度,长孙家便逐步放弃了自家铁的营生。
可是数年过去,还未找到一个可以接替的大生意,这才那日请李孝恭发问试探是否可以合作售卖烈酒。
霍弘又的的确确没有卖酒的心思,但是人玄武政变的第一功臣、皇后兄长等一系列的名头,附加其后世的名声,驳了面子,还是给个回馈最好。
不期颐也不想与其结谊可共进退于朝堂,有个小小的善缘莫要令其落井下石还是可以的,偶尔能帮忙说说话就更好了,而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没毛病。
“还未品尽杯盏霍侍郎府中佳茗。”长孙无忌淡笑着起身回礼,又重新落座,猜想着小人儿以官职称呼暗寓适可而止的界限在哪。
霍弘暗暗摇头道:“冬日渐近,麋鹿商行一己之力只可解关中严寒,娘娘代陛下问及,皇室有意携龙兴之地的宗亲解太原、幽州等关中以东的广袤地域的百姓严寒苦难,陇右却无人关照。
陛下与娘娘心系天下,恐万民无力承担蜂窝煤高昂,再三问询麋鹿商行售价,意欲等同之。若不是顾虑煤矿开采过度,后人无煤可用,麋鹿商行则可供应天下。”
长孙无忌对于能吃到陇右已经心满意足了,有些事还得长远看,太原府他自知没资格插手,“陇右子民与关中、河东无异。”
“齐国公高见,不妨移步偏厅,边吃边聊。”霍弘起身引这个心底不怎么喜欢的客人落座到偏厅餐桌,问道:“令郎准备参加科举?”
“犬子无霍侯大才,老夫请了恩赦入泾阳县衙任县尉一职,不日即将赴任。”长孙无忌语气满是汗颜的成分,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幻,哪家勋贵子弟不是这般,有顺畅的捷径不走才是脑子有坑。
“郎君,河间王与代国公还有苏县尉来了,还有宿国公、鄂国公、翼国公。”姜信进门说道。
霍弘看向长孙无忌,发现他一副认为是自己邀请的神色,耸了耸肩膀说道:“请到偏厅。”
“小子,老夫听说你今儿个忘吃药了?”李孝恭人未至,声先到。
“几位请坐。”霍弘起身到门口迎接,入内时李靖几人看见长孙无忌居然在座,微微思索便已心知肚明。
“伯伯今日来……”霍弘开门见山的发问。
见过多次却没怎么说过话的程知节接道:“我老程上次去河间王府做客,喝了几坛美酒,时时挂怀,得知乃是霍侯所酿。”
“哦……”霍弘视线在两个门神爷和混世魔王的身上来回游荡,手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思虑该不该和这三人合作。
程知节没问题,他的性子和为人会是个很好的生意合作伙伴,政治上自问不配也不敢,他玩死自个都不带眨眼的。
尉迟敬德的性子太嚣张,居功自傲,要不是李二的心胸开阔,搁别的皇帝手里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晚年李二明言后收敛的干干净净,会有一点小麻烦上身,无妨。
秦叔宝是没问题,有个关于他的迷霍弘到现在都没去探查,他打拼半生的翼国公、后来改封为胡国公的爵位哪儿去了?
史书有记载的嫡子秦怀道继承的是加封给秦叔宝死去多年的老爹秦爱的历城县公,还有个庶子自个在军中厮杀打拼了一个上柱国的勋衔。
李二不可能抹杀其打拼半辈子的国公之爵,可是其继承胡国公的子嗣在史书上没有点滴记载,最大的可能,是无才无德,不入史官眼帘。
“若时常有烈酒佐餐,某必定食欲大开。”长孙无忌不管心里怎么想,明面上的态度还是要有,他能去请李孝恭牵线搭桥,旁人自然也可以。
还有一点很关键,也是掌握了蜂窝煤之后,细细观察霍弘与房玄龄几人的相处才发现的。
他是文官,而与霍弘有合作的人都是武将,若是与文臣武将都有瓜葛,世家勋贵的念想抛其次,陛下那儿难说。
寻常人大家都可以容忍、可以忽略,但是霍弘这个生而知之且谋思长远的神童不一样。
再过十几年这代人老去,年轻一代目前为止崭露头角的十几人又都为其举荐,届时很有可能成为权臣。
“我要三成利,你们几个怎么分,或者再找谁我不管,我的钱一文都不能少。”霍弘将双方的合作关系划分的很明确。
尉迟敬德这种目中无人的性格,在朝堂上帮自己一言,很有可能会起反作用,平日的小事倒也无碍,可真正要命的只有一次,不会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
程知节这样的滑头,与秦叔宝这个早年旧交的关系也没那么密切,不能与之有过深的来往。
半隐退的秦叔宝与万事苟的一匹的李靖一样让人非常放心。
“吾与这黑炭,秦二哥每人各占两成;牛进达兄弟占一成。”程知节笑道。
牛进达与秦叔宝几人一同入的秦王府,不似秦叔宝、程知节高居国公、名扬天下,可以说是平平无奇,直到贞观后期才开始崛起的,最终止步在了郡公,并不比程知节等故旧有名有权有势。
霍弘轻轻点头说道:“不知几位今日会来,仓促间的薄宴,见谅。”
李孝恭也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夹了块肥肠丢进嘴里,嬉笑道:“汝欲入政事堂?”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霍弘摊开手说道。
“呃……药师、叔宝,来来来,大家都别愣着,尝尝这红烧肥肠,没想到豚下水烧制一番,也能有这般滋味。”李孝恭无语了,这逼让你装的……真是绝了!
……
同时间,丽正殿。
“陛下,还用膳了!”宗朋犹豫了一会,轻声对着盯着一份奏疏沉思发呆的李二说道。
“传膳吧。”
回过神的李世民话音未落,长孙领着御膳房的几个厨子入殿款款走来。
宗朋立马又领着内侍和御厨全部出门,给皇帝夫妇留下二人空间。
平日里死活都得赖着不走的起居舍人吕才这会都麻溜滚蛋了,他的确没宗朋精确揣摩到圣意的能耐,可常伴君王身侧练就的察言观色的本事也不是吹出来的。
“陛下快些用膳吧。”长孙柔声说道。
“观音婢坐下一起吃。”李世民笑道:“霍弘这小子今日行径,可谓之良臣。”
“臣妾听闻,霍侯今日处理公务异常认真,使房相几人汗颜不已。”长孙哭笑不得道。
“不假!精益求精,事事皆如此。”李世民知道皇后不会看奏疏,便亲口转述起来,“今日上呈给朕的奏疏有三份,一为弘义宫修葺琐事,一为官学论……一为请废散官疏……
其以实例剖析、涵盖士农工商、百家诸学之争议,万分详切,实乃利国利民之策,朕心甚慰。然其官学之论、散官之策,定为百官驳斥,难矣。”
“臣妾观陛下似有心为之,既如此,何不问对于霍侯以知之,小小奏疏怕是难容宏谋。”长孙一边给李二夹菜一边说道。
“哈哈哈……观音婢说的极是。”李世民很想看看霍弘被召来问对时的神色。
第二天早朝结束,留下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四人名为商议迫切政务,实为见证。
“臣参见陛下!”霍弘被宗朋领着坐到李二对面时还不明白突然被召来是干什么的。
“免礼!”李世民正色道:“爱卿昨日有疏——官学论,言及两千万贯之巨财为雍州设学,汝为民部右侍郎,详知国库赋税几何,何出此言乎?”
霍弘微微沉吟,将给李纲、墨亚的说辞大差不差的搬了出来,“小臣尤忆陛下与房相几人有裁撤朝廷及地方官府机构臃肿、沉多官吏之心。
而臣任国子监右司业后方才知晓,朝廷除弘文学院与各州县经学之官学以外,尚且还有直辖于太常寺太医署的医药学;直辖于太仆寺的兽医学;直辖于秘书省太史局的天文历数学;直辖于秘书省的小学;直辖于尚书省礼部的崇玄学。
各学管辖机构不同,同一州府内数座学舍各为其政,平添无数小官胥吏为之奔波。
就臣看来,繁杂的学舍是可加以整合的。以县学为之启蒙,只授经学、数学等寥寥几门便可;州学适度增设填补诸多课业,学问却不能太过高深,足日常实用即可;弘文学院纳世间百学……”
李世民听的连连点头,却没插上一句嘴,完事后又问道:“爱卿还有一疏——请废散官疏,为之何解?”
“省钱!”霍弘言简意赅道。
“没了?”李世民等了好几息,见小人儿坐立不安的乱晃,揉着因跪坐发麻的双腿无意说话时,诧异道。
“没啦!小臣想说的都在奏疏当中了。”霍弘回道。
“朕读之甚不通畅。”李世民这话一出,已经传阅了奏疏的长孙无忌四人赶忙正襟危坐,这皇帝变化特别大呀。
“啊?小臣以为,不止是文武散官不合适,百官俸禄的发放也不太合适,应该停止给官员发放禄米、土地、禄料等,折算为同等钱币……
然俸禄发放行式与散官之制时日已久,为免动摇国本,当逐步更改……”
霍弘怪异的看了李二一眼,现在奏疏要求这么高吗?说我写的前言不搭后语,怕不是瞎了吧?
“朕知道了!退下吧!”李世民心里头有句国粹想脱口而出,这是问对!问对!问对呢!朕才问了几句?话尽让你一个人说了,问的哪门子的对?
对了,这小兔崽子不会不知道这是问对吧?
“啥?刚刚那是问对?你们早说呀!”回到政事堂的霍弘一脸幽怨的看向深痛欲绝的房玄龄三人,你们没说,我咋知道,我又没见过。
“你不知道?!”杜如晦惊讶道。
霍弘摊开手说道:“这不是很明显么。”
“奇闻呢!”房玄龄摇头感慨道。
“吕才会怎么记载?为圣者讳一下,加几句问话进去?”霍弘眼神飘忽道。
“霍侯!”察觉到不对劲的吕才一片好心到政事堂欲探明真相,结果确听到了这么一句怀疑他史官风骨的话。
“啊?这个史书吧,它也有被篡改的可能。”霍弘正色说道,李二改过、李治改过……唐史还好,被改的面目全非的清史没有半篇值得信任的记载。
“某无史公之才,却又史公之节。”吕才郑重其事的说道。
“嗯!”霍弘淡淡点头转身落座,朱批跃于案上文书,一丝不苟的处理起公务。
抒发了一通气节的吕才回到丽正殿忙于自个起居舍人的职责,一屁股放在椅子上看着李二批阅奏折的样子发现自己好像被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