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多久?”
“快了快了,车骑你声音小一些,要是被人听到了..”
“我声音还不够小吗?”何苗已经有些怒意,虽然没有计时工具,可从赵忠府邸出来到现在,怎么着也有半个时辰了。
赵忠没有跟何苗上马车,而是派了四个宦官贴身看护,还把何苗的眼睛蒙了起来。
在忍了快一个小时不怎么说话和活动后,何苗发现有些不对劲了。虽然宦官说现在外面有兵士巡逻,可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长时间还没到内城。
内外城之间有城门和宫墙相隔,这个时间城门已经关闭了,要想进内城,要么弃马车走密道,要么走关系贿赂城门令。可何苗与宦官们一直在马车上没有停驻,也没有贿赂官员该有的动静。
寂静的夜里,只有马蹄击地的声音混杂着车辙变形发出的异响传入何苗的耳中,偶尔还有流水声窜入车厢。要不是确定与马蹄接触的是城内街道地面特有的材质,何苗早就忍不住发作了。
不对,流水声。
何苗的脑中闪过一道亮光,除去宫城外,偌大的洛阳内外城中,只有内城的太学南边有一条河流穿行而过,这灵帝曾让掖庭令在此修筑翻车、渴乌,用以汲水至皇宫供皇帝享乐。
太学坐落在内城平门旁,而且就在宫城正南方,这个区域的宅邸几乎都属于高官和士族。
何苗的府邸和赵忠的私邸都在城西,到太学附近要绕不少的路,今日城中局势紧张,但一路上又没有阻拦...还有,这架马车上有几处宫廷独有的装饰,即便是夜色正浓,难保不被有心人看到...赵忠真就如此粗心大意?宫内可不比朝前...
有问题!有很大问题!
心理活动虽然波起云涌,但何苗的脸上神色如常,开口问道:“你们随身可携带了吃食?”
“回车骑,这车里和我们几个的身上都没有,等一会儿回了宫中,奴婢们就招呼人送些可口的饭食到太后宫里。”
“没吃的,水总还有一两口吧。”这几人身上都装有水囊,看他们行动时水囊摆动的轨迹来看,其中应该还有不少水。
“有倒是有,可我们卑贱之人用过的物件,不好奉与车骑使用。”这几个宦官已经不再注意控制音量。
“我都不嫌弃你们,你们倒是自己嫌弃自己了,我一个带兵打仗之人,又怎会在意这些小节,快取出来给我。”
一个宦官从腰间解下水囊递到何苗的手上,何苗摸索着打开塞子,又将囊口挪到嘴边,托着囊底,做出喝水的动作。突然,他改托为捏,将水囊中的水洒向马车内的几人,然后双脚一蹬,整个身子冲破马车尾部的帘子,落在地上,而他的另一只手掌中已经握着原本绑在他眼睛前面的布条。
“站住!”见何苗逃脱,几个人索性也不装了,拉停马车,从座位下抽出长刀追击何苗,边跑边用特有的尖细声色叫喊。
何苗是先跑了几步,但别以为他能跑过那几个身体残缺的宦官,赵忠逃跑也要把他们带上,可见这些人是有些本事的。
不同于城西那些矮矮的院墙,自光武中兴复国、定都洛阳以来,外戚、豪族、名士们就开始在正对着皇宫的南城经营,虽不能像乡中那样修筑坞堡,但一座座拔地而起的望楼也能起到相似的作用,再加上连接望楼的飞阁,将这南城构建成一座座空中楼阁。
何苗不能翻过院墙,对南城又不熟悉,很快就被宦官们追上堵住。
“何车骑,为何偏生要跑呢?”领头的宦官边发问,边摇曳手中的长刀。
从何苗跳车到现在,发出的动静可不算小,但本该宿卫于望楼之上的各家私兵却都没有反应,既没有高声警示,也没有拿出弓弩架在望楼的孔洞中,甚至连出言阻止、卖个人情给何苗都没有。
宦官们一步步逼近,何苗手中又没有武器,连基本的反抗都很难做到。夜黑风高杀人夜,洛阳城夜空中的月亮如同镰刀尖一般挂在天上,好似在嘲笑着引颈就戮的何苗。
何苗尽力反抗,推开了刺向自己的第一刀,又闪过第二刀,接着,从背后出现的第三刀正正刺到何苗的腰间,何苗吃痛,瞄准了几人因攻势而出现的空隙,拔腿便跑。
在这种院墙间笔直的空隙中,何苗的速度并没有这几个宦官快,周围还没有可以拖延阻拦追兵的物件,就在何苗打算认命之时,他的前方出现几个人影,抬臂架弩,紧接着就是数根弩箭飞向何苗。
···
袁绍围堵宫门的兵士共有一万余人,都是西园各校中投靠于他的兵士。兵士在前持戈肃立,队伍的后头是骑着马的袁绍和其他校尉。
“将军,丁建阳已经入城。”
“他带的兵呢?”
“进城的只有几十个人,其他的都在城外驻扎。”
“那就不用管他,叫人继续盯着就好。”
相对于司隶校尉、中军校尉这样的称呼,袁绍还是更喜欢别人称他为将军。这个将军不是带兵之将的通称,而是他原本就该有的官职。袁绍是袁逢的儿子,只不过是婢妾所出的妾生子,被过继给了早逝的伯父袁成。
袁绍年少为郎,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出任一县之长,然后就是服母丧、服父丧,前后共六年,之后又一直隐居。等到何进势大,袁绍才响应何进的征召,补父荫为虎贲中郎将,就是他那个弟弟袁术现在的位置。
袁绍是被家族放弃的人,去年先帝组建西园八校,叔父袁隗强逼他担任中军校尉,让他染上宦党的颜色,又把他的中郎将送给袁术,袁绍能不愤恨吗?
但他又能做什么呢?家族依靠不了,只能依靠自己。
外人只看到自己出自汝南袁氏,一得官便身居高位,哪里会想到自己的难处。不知袁绍做了多少工作,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有今日分化西园、势要诛灭宦官的形势,也只有这样,袁绍才能彻底撕去身上这一道宦党的标签,然后通过何氏,拿到与自己之才相匹配的位置。
“将军,宫门打开了。”前面的传令官来报,袁绍驱马向前,见到的是数百名自缚跪地的宦官。
“袁将军,我们不当宦官了,只求将军饶我们一命,我们此生绝不再踏入洛阳。”数百人的哭喊颇有些哀怆的意味,这些人之中不乏有中常侍和小黄门、中黄门这类的高阶宦官,可最重要的张让、夏恽、郭胜、孙璋等人并不在其中。
“将军,如何处置这些人?”说话的是右校尉淳于琼,此人得进西园是仰仗袁绍的推荐,乃袁绍的心腹。
“杀了,然后把消息送去大将军府。”袁绍下完令,驱马又回到了后方,之后就是鲜血染红了宫门外的一片片青砖。
大将军何进在府中休憩,他旁边是不知道何时出宫的姻亲张让。得知袁绍派人传信,何进让张让暂避,听完消息打发人走之后又将张让唤出。
“大将军,这些人够了吗?”张让哀求着,可一旁的何进却不言语,张让又说道:“我等虽有罪,可在宫内也是太后、天子,还有大将军的依仗..”
“嗯?”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听到何进的冷喝,张让急忙掌掴自己。“大将军和太后才是奴婢们的依仗,奴婢知罪了,奴婢们自幼入宫,要是离了宫也不知道以何谋生,只求大将军开恩,让奴婢们留在宫中侍奉太后和天子,以免佞人接近天子。”
何进没回话,张让也不敢停下,只能左一掌、右一掌地拍在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琢磨着时间差不多,又看了看张让血红的脸颊,何进终于开口了:“宫里的中常侍只能留四个,这本就是皇家旧制,其他人打发回乡,人选你来拟出来给我。”
“谢大将军恩典!谢大将军恩典!”张让赶忙伏地磕了三个响头,又抬起头来问:“能否让他们留些家资养老?”
“饶他们一命还不够吗?”何进的声音平静,却吓得张让又磕起头来。
“够了!够了!”
“既然如此,你就回宫请太后拟诏书吧,诏书何时有,兵卒何时归。”
“谢大将军恩典!谢大将军恩典!”直至何进离开,张让才敢起身。
何进是去见了丁原,丁原此时已经在府中歇了半天,见大将军到,赶忙起身行礼。
“建阳不必多礼,不对,该改称济阳侯了。”
“全赖大将军信任,下官以后也能荣归故里了。”
“日后再给你封得离家乡近一点吧,泰山此地有忌讳,倒是不能封与你,只能从食邑补偿于你了。”
“大将军之恩,下官没齿难忘,能得此侯爵已心满意足,不敢再有他求。”
何进开怀笑了几声,又道:“往后朝堂之事还需要建阳大展身手,你可别这般容易满足。话不多说,你该有动作了,带你的兵入城接管防务,把西园兵赶回去,之后诛灭宦官的首功就是你的,封侯的诏书也能公之于众了。”
“下官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