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孙少安把目光看向大会中心。
二妈贺秀英正带领着一群妇女布置会场。
没有正规会议桌就用课桌代替,上面再用床单一铺,一个简易的演讲台就完成了。
学校墙壁四周还贴满了各种标语,非常具有时代特色。
农村夜晚的生活比较匮乏,基本上天一黑就睡觉,大会就当看热闹。
村里没有电,而煤油灯又贵,舍不得用,整个大会现场点满了火把和篝火。
而今天晚上准备的二十几个检讨对象,正一排排、规规矩矩的站在前方墙角,其中就有王满银。
每当孙少安目光看去,吓的王满银眼睛躲闪、不敢抬头。
脸上的伤到了现在还没好,一对熊猫眼看上去特别搞笑。
自从挨了一顿暴揍,他彻底害怕自家这位大舅子。
这时人群忽然安静下来,孙少安向大门一看。
自家二爸孙玉亭正带着几人走在前面领路,卑躬屈膝的模样让人浮想联翩。
安静没一会,大家又是该聊天的聊天,该说话的说话。
丝毫没有理会台上几位领导脸上阴沉的表情。
“肃静,开会呢?都不要吵了…”
杨高虎一拍桌子,愤怒的站起身指着人群怒斥道。
而他这一站,顿时惹出了不少洋相。
“哈哈哈………”人群哄堂大笑。
坐在下面的孙少安脸上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实在是眼前发生的一幕太逗了,和电视剧中的情结差不了多少。
二人坐的是长凳,加上杨高虎是部队出生上过战场,一身气势非常雄厚,孙玉亭不敢接近,坐的比较靠边。
但他这么一站,一侧失去重量,后者立马人仰马,翻摔了个四脚朝天。
“玉亭,快坐好,”徐治功负责主持这次会议,见大家嬉皮笑脸,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孙玉亭连忙捡起帽子,再坐的时候不敢靠边,只能往凳子中间靠。
底下孙玉厚瞅着自家弟弟出洋相,那表情满脸嫌弃,加上旁边有人取笑,都不敢抬头,太丢人。
本来严肃的会场,因为孙玉亭的特殊表现刹那间失了威严,一个个有说有笑。
任凭演讲台上的几位领导喊破喉咙,都无人理会,底下的村民还是各干各的。
忽然,气急败坏的徐治功猛拍桌子,把话筒放在嘴边怒吼道:“都给我闭嘴,你们去,都给我把吵闹者抓起来,一起检讨。”
见大领导生气,整个会场刷的一下鸦雀无声,徐治功看众人停止喧哗,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玉亭,接下来的会议你负责主持!”
“是,”孙玉亭朝着徐治功微微一笑。
刚想站起身,突然想起自己的倒霉样,只能小心翼翼的抬起屁股。
嘴巴对着话筒,先是拍了两下,喂喂喂两声,然后对准话筒再咳嗽两声。
看的孙少安一度想笑,不得不说,这二爸做领导的派头倒是不小。
为了让全场人都听见声音,孙玉亭尽量提高自己的嗓音:“来啊!把他们给我带上来。”
这下众人嘴里又是议论纷纷,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旁边孙玉厚听的满脸羞愧,但又无法反驳,他只能低下头看向地面,想找一找有没有地缝钻进去。
“少安,你这姐夫脸咋回事,难道被人家给打了。”
这时田海民凑到孙少安跟前小声说道。
没等孙少安开口,田福高立马反驳道:“海民,你别瞎胡咧咧,小心被人家抓起来。”
“哦,你看我这不是好奇嘛?”
田海民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朝着孙少安抱歉一笑。
然后坐下继续看向演讲台。
被检讨的众人,其中就有一位妇女十分惹人注意。
她非但没有害怕,而是昂手挺胸,满眼都是不屑。
只有孙少安满心不是滋味。
实际上他们犯的错根本不算什么,只怪太穷,要不然谁会铤而走险呢?
大会的作用,无非就是让全村人指着鼻子谴责。
很多人被骂,只能羞耻的低下头接受。
其实王满银内心一点都不在乎,习惯了。
他低下头的主要原因,就是不敢看老丈人一家,尤其是大舅子。
整个大会持续了三四个小时,最后结尾就是每个人上台发言,检讨自己。
回家的路上孙玉厚沉默寡言,只是嘴里不断抽着旱烟。
虽然村里人没有说什么,但从他们的眼神中可以看到,自己这张老脸可以说是丢尽了。
走过哭咽河的小桥就是一片枣树林,每年秋天打枣节可谓是非常热闹。
再走上个不到五分钟,就是田家圪崂,和金家湾被一条河流隔开。
西北的天白天热晚上凉快,还有微风吹过。
孙少安知道自家老爹心情不好,就没有多说,担心往伤口上撒盐。
而一旁孙少平眉头紧锁,两手握紧拳头,心里对自家姐夫的表现非常失望。
第二天一早,王满银就被老姐带了回去。
临走之前,还向孙玉厚保证,自己会和婆娘好好过日子,再也不敢瞎逛。
对于他的说辞,孙玉厚只是摆了摆手,一个字都不信。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太平,无非就是上工赚工分。
孙少安也趁着机会去了几趟县城,把修房工人找好,转眼时间来到了六月份。
这天吃完午饭,孙少安趁着家人都在,就把自己准备翻修窑洞的想法告诉了他们。
孙少平因为星期天没去上课,今天也待在家里干活,一听大哥要修新窑洞,立马两眼放光。
旁边孙兰香闻言也是瞪着两颗葡萄大的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甚至用指甲偷偷掐了一下自己大腿,看是不是做梦。
而孙玉厚听完抽了口烟,沉思良久,满脸苦涩的说道:“少安,这修窑洞可不是说说,咋家还有钱吗?”
所有人担忧的看向孙少安,只见他拍着胸口保证道:“爸,你放心,修窑洞的钱我有。”
“你有,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孙玉厚闻言叹着气。
他恨自己无能,没有本事,让儿女操心。
到了现在,一家五口还住着三间破土窑洞,随时都有倒塌的风险。
新窑洞谁不想住,但两手空空,孙玉厚有心而无力。
孙少安很想把存款亮出来,但又担心解释不清,只能压下心底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