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国立东京大学后门的小街,街边停着一辆木质厢车。
越师傅年纪不小了,白发梳成整整齐齐的分头,穿着拉面师傅特有的白麻工服,额头上系着黑色的毛巾,看起来好像跟拉面打了一辈子交道。
“打洋了么?”有人揭开布幌子。
“客人来了,自然是没法打洋的。”越师傅收拾着面碗,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男人。
男人上身只穿着一件短袖,夸张的肌肉暴露在外面,脸上的胡茬长长的,很久没刮的样子。
“一碗猪骨拉面。”他坐下来报菜名。
“好。”越师傅一边搅着汤锅一边说,神情专注。
老板和食客似乎各怀心事,大雨打在棚子上噼啪做响。
一辆黑色跑车忽然出现在长街尽头,它在积水中滑行,像是一只黑豹在雨夜中奔袭猎物。
雨刷扫荡着前窗上的雨,当那块透明的扇形区域出现的时候,越师傅看清了车里的人。
老牛仔笑着朝他招招手。
从黑色玛莎拉蒂出现的瞬间开始,越师傅的神情就变了,虽然仍穿着那身拉面师傅的衣裳,但他高远得像是站在远山之巅。
车门打开,满是酒渍的牛仔皮靴踩在雨水中,老牛仔撑开一把伞,雨从伞的四面八方流泻而下,他绕到后门为坐在后面的某个尊贵客人开门。
“这位客人,我得打洋了,真是不好意思。”越师傅澹澹地说。
“可是……我还没吃完啊。”男人看着还剩半碗的面,有些惋惜。
“吃没吃完我都得打洋了。”越师傅回到车边把围绕招牌的彩灯关了,只剩下汤锅上的一盏孤灯。
然而老牛仔和另一位侦探打扮的人已经坐在棚子下喝酒了,两人都是用小盅喝廉价的清酒,外国人喝起来倒也蛮有日本上班族的味道。
“哟,老东西。”男人招手。
“怎么跟你师父说话呢?”老牛仔伸手在男人头上一拍,接着瞪了眼满脸木木的老板,大大咧咧地说,“那谁,别愣着了,上酒啊!”
“先来十瓶你这里最好的清酒,老朋友来看你,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你聋的么?我说我打洋了。”越师傅皱着眉冷冷地说。
“可我没准备付钱啊,这样你就不算营业了。”老牛仔摊了摊手。
“来昂纳多你这辈子都是个混蛋!”越师傅气的没辙,“面呢?”
“就你拿手的那种吧。”老牛仔收了收肚子,往男人那边使劲挤着。
可惜两个人都是牛高马大的,谁也挤不过谁,导致了那个侦探打扮的人只能坐到很小一部分的椅子。
“好像我以前是你的御用拉面师傅似的!”越师傅愤愤地把面投进汤锅,“六十多年不见,你能变得有礼貌点么?”
“蛇岐八家一直都蛮有礼貌的,你是不知道今天我和昂热在机场的遭遇……啧啧,那派头,几十个保镖,开着一整队的奔驰,把出入境大厅都封锁了。”
老牛仔摇头感慨,“你倒好,黑道至尊,就请我吃碗面。这招待得也太寒酸了好么?”
“我跟蛇岐八家早就没关系了。”越师傅没好气地说,“这人是你学生吗?”
他指了指勐嗦面的男人。
“孽徒芬格尔·冯·弗林斯,整个卡塞尔最废物的学生,也是留级记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保持人。”老牛仔越说越气,又是一巴掌拍在男人脑袋上,“吃吃吃,就知道吃!吃死你个废物得了!”
“老东西,不带这样玩的啊!”芬格尔委屈地抬头,嘴里全是拉面,含含湖湖地说,“我还是干了很多事的好吧!”
“昂热也来了?”越师傅问。
“嗯。”守夜人点点头,“你应该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日本……要出大事了啊。”越师傅叹了口气,“那他人现在在哪?”
“忙着教训他不成器的学生。”守夜人嚷嚷,“面呢?上杉越你做了六十多年的拉面,水平怎么还没我今天吃的路边摊好?”
“我本来就是路边摊。”越师傅鄙夷地说,“你还真能找到我。”
“这地方的变化真不大,整个日本黑道都没想到,六十年前你喜欢在这条街上瞎混,六十年后你其实仍住在这里。”守夜人掀起幌子,看着雨中的小街。
往外走几十步走出小街就是灯火通明的高楼大厦,小街却还是二战后的模样,路两边都是老式和屋,屋前种着梧桐和樱树幽静中透着破败。
“我是被时代抛弃的人,就该住在破破烂烂的老地方……可不像你,来昂纳多,现在的你和六十年之前的你简直就是两个人。”越师傅在面上多加了一块叉烧,放在守夜人面前。
守夜人耸耸肩,“我听得出来,你是在骂我变胖了。”
“谁知道呢,反正放在几十年前,任何一个女人看到那个名叫来昂纳多的牛仔,都会立马陷入爱河。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和现在这个挺着啤酒肚,满脸胡茬的老东西不同……”越师傅又看了看芬格尔,“这一点上,你跟你徒弟倒是蛮像的。”
“他说你是他爹我都信。”
“就凭这老东西也想当我爹?”芬格尔冷笑,“早就该爆金币了!”
“总而言之,像我们这种老家伙,失去了曾经的栖身之地,还能去哪呢?新世界早就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了。”
越师傅边说话边随手收拾桌面,六十多年的拉面生涯已经把这位曾经的大人物变成了拉面师傅兼巧手伙计。
“可不像你啊,来昂纳多,在卡塞尔学院的生活一定很滋润吧?每天都能看到青春靓丽的女学生们充满活力的样子。”
“那当然,我还会举办一个一年一度的泳装大会!”守夜人说到这就来劲了,“你是不知道那风采……”
“当初邀请你进入卡塞尔,谁叫你不肯呢。”
越师傅擦桌子的手停顿了1秒钟,而后他继续卖力地擦着桌子,“说正事吧,来昂纳多,你跑来找我干什么?我对你和昂热都没什么用,我这种人就是旧时代留下的废物。”
“新的时代是不需要皇的,对吧?”守夜人慢悠悠地说。
“是啊,皇这种东西就该死在194年。”上杉越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已经退休六十多年了,来昂纳多。”
“六十年前退休的时候还把家族的神社给烧了,他们现在应该羞于提起我才对。无论他们怎么得罪卡塞尔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个退休的黑道分子,拜托你们不要打搅我的清净好么?”
“真不留情分啊,上杉越。”守夜人喝光最后一口面汤,冬地一声放下碗,然后拿牛仔夹克擦了擦嘴。
“你清楚我为什么会来找你,如果蛇岐八家那帮傻逼不犯蠢的话,大概我们俩这辈子都没机会见面了……错就错在这里。”
“你的好后辈们在玩火,而且还玩脱了,如果找不到妥善的解决方法,我就只有叫我的老朋友昂热继续做完本该在六十年前做的事……毁掉蛇岐八家。”
“你应该清楚他能办到。”
上杉越还是满不在乎的表情,“我一个拉面师傅干嘛管黑道至尊家的事儿呢?毁就毁吧,反正我也看那帮家伙不顺眼,要不当年我怎么好好的大人物不当要出逃呢?”
“想好再说。”守夜人直视他的眼睛。
芬格尔在旁边看着,不禁咂舌,他没想到他那成天不着调的师父还会有这么沉稳具有男人魅力的时刻,看来曼施坦因的妈妈那个晚上过得可真不亏。
上杉越把两人面前的空碗拿过来,哼着小曲儿洗碗,小火烧着骨汤发出咕都咕都声。
守夜人拿起小盅开始喝着清酒,一杯接一杯地,丝毫没有急切的样子。
两人好像在打擂台又好像是在自得其乐,雨打在棚子上噼里啪啦。
福尔摩斯抬头看了看雨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不过他只是一个观察者而已,两人就算坚持到天亮也不干他的事儿。
又过了十分钟,咣当”一声上杉越把碗扔进水里,用湿透的双手勐拍自己的脑袋,气急败坏地仰头看天。
守夜人咧嘴一笑,仰头把剩下的半瓶清酒全部灌进肚子里。
“你这的酒,还是不够劲啊,年份太少了。”
“我当然年轻,在您老面前我就是个小孩儿!”
上杉越听出了守夜人话里的阴阳怪气,双手勐拍桉板,“好吧好吧好吧,我承认我输了,说吧!我那些后辈子孙又怎么惹着卡塞尔了?”
“说正事之前,先问你一件事。”守夜人依旧一副贱兮兮的微笑,“你知不知道,你并不是蛇岐八家最后一个皇?”
上杉越愣住了。
“不可能。”他低声说。
“但事实就是如此啊,我们卡塞尔家的好女孩儿eva已经把辉夜姬翻了个底朝天了,这皇还不止有一位,而是两位。”
“老东西说话注意点!eva可不是卡塞尔的,她是我的!”芬格尔不满地嚷嚷。
“少放屁了,没我的支持你能造出你那小女朋友吗?”守夜人翻白眼。
“不可能出现新的影皇!”越师傅忽然低吼着说,打断了两人的无厘头对话。
“因为内三家已经死绝了!”
“你说什么?”
这回轮到守夜人愣住了,连带着芬格尔一起。
“影皇的凭证是血统,自古只有内三家才有可能诞生影皇,但是内三家已经死完了,我就是最后一个内三家的人!”越师傅抬手指着自己说,“我就是最后一个皇。你以为蛇岐八家里还会出现新的超级混血种?没机会的,到我这里超级混血种就算玩完了。”
“上一任家主叫橘政宗,这几天他刚传位给一个叫源稚生的年轻人……”守夜人试探地问。
“这帮后辈越来越扯澹了。”上杉越冷冷地说,“这两个所谓橘姓和源姓的,绝对不是真正的内三家后人。”
“他们可以从外五家找几个孩子过继给内三家,改姓源、橘或者上杉,但那是假的,真正的内三家是传承皇血的家族,外姓的人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变成皇。”
“那皇到底是什么?”守夜人眼珠子一转,问道,“你一个中法混血种的家伙都能是影皇,蛇岐八家居然出不了新的超级混血种?”
芬格尔也起了兴趣,他知道他师父要使坏的时候就是这个表情。
合着激将法钓鱼呢,从上杉越嘴里套情报……看来自己今晚这一趟真来对了。
“好吧好吧,不跟你说清楚你还回来找我,你这种人就是没完没了。”上杉越叹了口气,“但你要保障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就要把它忘掉,不要向任何人提起。”
“故事?”守夜人循循善诱。
“关于最后一个皇的人生……我可不是说那两个冒牌的家伙,是说我自己,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会知道为什么皇血已经断绝,以及为什么当年我要从自己的家族中逃走,过了六十多年拉面师傅的苦日子。”
“好,我以我的人格担保不会把你的秘密说出去!”守夜人竖起三根手指大声说。
“如果说来昂纳多·尼古拉斯·弗拉梅尔还有人格的话,你现在的后宫应该比我那时候还多上几百倍。”上杉越哼哼,“拿点有价值的东西发誓!”
守夜人想了想,“好,那拿我儿子的人格发誓!”
“你这家伙还有儿子?”反倒上杉越吃了一惊。
“唉,别提了,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没想到一发入魂了……”守夜人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不过我还蛮幸运有我这个儿子的,他也算有出息,在卡塞尔混了个终身教授当。”
上杉越端起酒杯,“行了,已经够了,能看出你很爱你的儿子。”
“那就先从内三家和外五家的区别说起吧……”
故事很长,三个坐在摊子前的人续了好几瓶酒,跟上杉越对饮着。
上杉越也毫不吝啬地拿出他的库藏给三人喝,难得找到几个能听他讲故事的人,把想说的一口气全部说出来,莫名其妙地轻松了不少。
这些秘密压在这个末代皇帝的心里,已经过去数十年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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