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原县至泰山郡路程之远更甚于雒阳,众人又不必急于赶路,因此待蔡氏几人行至,已过去三月有余。
羊续与蔡邕有近十年未见,听人报蔡邕来访,喜不自胜,扫榻相迎。
一番寒暄之后,羊续听完蔡邕遭遇,笑道:“蔡公可知,中常侍王甫日前被酷吏阳球拷打而死,二公之忧已解,可安心矣。”
且说,羊氏乃名门望族,世代居于泰山郡平阳县,遂被人称为泰山羊氏。羊氏先祖羊侵于汉安帝时任司隶校尉,其子羊儒于汉桓帝时担任太常,乃九卿之首,均为两千石大员。羊续乃羊儒之子,羊侵之孙,曾任郎中,又被故大将军窦武辟为府掾,后受第二次党锢之祸牵连,罢官回乡,禁锢终身,牵连五族。虽遭禁锢,不得为官,但朝中消息却不曾断绝,羊续因此得知此事。
蔡邕、蔡质闻言顿感欣喜,便有返乡之意,羊续劝道:“二公何必心急,我听二公之言,那阳球曾令人行刺,今王甫已死,阳球仍在,若再行刺,该当如何?”
说罢,羊续见蔡氏叔侄还在迟疑,又劝道:“此番阳球等人虽杀了王甫,然除恶未尽,必遭反噬,二公不妨在寒舍住些时日,定有消息传来。”
蔡邕听罢,拱手说道:“羊公言之有理,如此,我等便叨扰了。”
于是,众人便在羊府安心住下。
羊续有二子,长子羊秘已年过二十,受羊续牵连不能为官,外出游学去了,次子羊衜,才过十五,知书达礼,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
蔡氏诸人既在羊府久住,蔡瑜姊弟三人常与羊衜一同读书,又年纪相仿,不久便熟识起来。
蔡瑜相较羊衜年少几岁,可得益于两世为人,记忆超群,已粗通五经,不亚于羊衜,不仅如此,随父几千里路走下来,更是见识颇多,射术又好,还能骑马,令羊衜艳羡不已,读书空暇,索性每日同蔡瑜一起射箭,二人交情日渐深厚,互称兄弟。
这日,蔡瑜、羊衜照常去羊府近旁的一处树林中射箭,来的路上,羊衜神色异样,欲言又止,蔡瑜看得奇怪,见羊衜不说,也不去问,径自弯弓搭箭,准备开始练习。刚拉好弦,就听羊衜说道:“阿瑜,不知蔡氏淑女可有许好亲事?”蔡瑜一愣,弦上之箭顿时不知飞哪儿去了。
将手中轻弓拄在地上,蔡瑜面色古怪的看向羊衜,目光在羊衜身上巡视,羊衜被看得窘迫,满脸通红。
蔡瑜这才故意问道:“不知兄长说的是哪位淑女?此言又是何意?”
羊衜有些不敢看蔡瑜,口中却飞快答道:“乃长女,蔡琬小姐。”
蔡瑜心中暗笑,面上却不显露,说道:“我阿姊尚未及笄,自然是尚无婚约在身。”
羊衜闻言喜形于色,不能自持,半晌才故作冷静道:“我只问问,别无他意,阿瑜无需介怀,快射箭,射箭!”
汉代普遍早婚,女子十五、男子二十视为成人,但一般来说,成婚年龄都要早于标准年龄。例如,汉景帝是汉文帝的第五个儿子,仅与文帝相差15岁,建安五年(200年)张飞娶了夏侯渊的侄女,彼时夏侯氏只有十三岁。此等实例,史书所载,不胜枚举,可见当时嫁娶观念。
此外,汉代虽然男尊女卑,婚姻也要遵循父母之命,但还算比较尊重男女双方意愿,只是不能私配,要遵循流程才合乎礼仪。
蔡琬生于延喜九年(166年),如今已是豆蔻年华,相貌秀丽,聪慧有才,温婉知礼,羊衜与其相处多日,心生好感实属正常。
羊衜出身名门,才华出众,相貌不俗,人品、性格都无可挑剔,蔡瑜见他对阿姊有意,倒也乐见,若阿姊不反对,有心推一把,玉成此事。
当日用罢夕食,蔡瑜故作无意的问蔡琬:“阿姊,我等居羊氏日久,不知阿姊觉得羊衜此人如何?”
蔡琬不疑有他,奇道:“我见阿弟与羊公子交往甚密,怎来问我?”
“弟虽以兄长视之,只恐一叶障目,愿听阿姊之见,以免有失偏颇。”
只听蔡琬答道:“我观羊公子有君子之风,以阿姊看来,可为良友。”
蔡瑜“唔”了一声,忽的又问:“可为良友,却不知可为良配否?”
蔡琰也在一旁,听蔡瑜此问,噗嗤笑出声来,蔡琬羞恼,喝道:“阿弟讨打!”,伸手来打蔡瑜。
蔡瑜于是将今日之事说与蔡琬听,蔡琬听罢,俏脸泛红,不与蔡瑜说话,拉着蔡琰走了,蔡瑜顿时心中有数。
岁末入冬,雒阳传来消息,果然不出羊续所料,阳球被中常侍曹节诬告处死。
蔡邕得知,并不狂喜,对蔡质、羊续说道:“阳球此人气量狭小,严酷嗜杀,曾做下刺杀我叔侄这等小人之举,却也嫉恶如仇,有诛杀王甫之功,不失为能吏,如此之人亦被宦官诬杀,朝廷如何能有你我容身之地。”自此,对朝廷彻底失望,再无为官之念。
阳球既死,隐患已尽,蔡质便决意返乡,蔡邕于乡中并无牵挂,又欲远避朝堂,思量之后,遣蔡全陪同叔父回陈留,自己携子女往南方游历。
临行,羊续与蔡邕道别,蔡氏姊妹已入车内安坐,羊衜面带不舍,双眼盯着车厢前的布帘不放。
蔡瑜牵马来到羊衜身旁,悄声打趣道:“兄长莫非有一双天目,能看穿此帘不成?”
羊衜见蔡瑜过来,眼睛一亮,赶忙说道:“阿瑜,你何不劝蔡公多住些时日再走?”
蔡瑜懒得理他,又说道:“弟有一言以劝兄长,若兄长果真对我阿姊有意,家严想来不会拒之,当速告与羊公知晓,与家严择期定下婚约才是,若是晚了,倘若羊公应下旁人与兄长的婚事,则兄长悔之晚矣。”
说罢,见蔡邕与羊续叙完话上车去了,便翻身上马,道了声保重,启程往吴郡而去。
一路徐行,蔡邕常见有人三三两两于空旷通达之地四面叩首,这些人多是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神情悲苦,口中念念有词,不禁想到来泰山郡途中也曾见过如此行为,心中起疑,下车去问,有人说是向天乞过,请求太平。
蔡邕叹道:“百姓之苦不得朝廷解之,只好乞求上天庇佑,百姓又有什么过错呢。”
蔡瑜沉默,心中之念愈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