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云卉妈妈魏兰珍听说客人走了，也赶紧跑出去送，她虽然不善言辞，甚至有些懦弱，但接人待物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大过年的，自家亲戚来访，虽然谈的事情没有谈成，但买卖不成仁义在，总不能太拂人家面子。

刚开始看到自己家这个远房堂叔的时候，全家人甚至还有些小激动，毕竟这么多年来，柳家的这些零零散散的亲戚，也没几个人来拜过年。一直以来帮扶着这个孱弱的家庭的，却是她也不富裕的舅舅一家。

但堂叔带着人坐上车就呼啸离去，连招呼都没跟任何人打，更为滑稽的是，连带来的礼物，都顺手又拎了回去。

“怎么办呢，这些怕是惹恼了你叔叔了。”魏兰珍愁眉苦脸地说道。

李茂不太清楚这个叔叔的具体情况，但柳云卉曾经告诉过他，家里有个堂叔，但很多年不往来了。他估计着若不是这次带人过来相亲，只怕这位堂叔还是不会过来。

不等他说话，柳云华倒不在乎地哼了一声：“惹恼了他又怎么样，反正这么多年他也从来没有来过我们家，大不了以后还不来就是。”

这话虽然有赌气的成分，但还是很有道理，又没啥损失，怕个毛线。

李茂笑嘻嘻地对柳云卉说道：“咱这弟弟，头脑还是很清醒的，今天高三了吧，那你平时要多关心关心他的学习，争取考个不错的大学。”

这个话题柳云卉很适应，一来她本来就是老师，管教学生认真学习是主业，直接拿过来用在自己弟弟身上毫无障碍；二来这是她的亲弟弟，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从小到大，她就帮着妈妈照顾弟弟。

她的学习成绩是优于弟弟的，但却依旧很懂事地去读了不需要多少学费、按月还能有补贴的中师学校，而让弟弟上了镇上这个在全区并不算好的高中。

在她从小就接受的教育里，就牢牢树立了这样的理念，只有弟弟有了好的前途，他们这个家庭才会有翻身之日。

所以，即便是在中师的时候，她就经常提点弟弟要好好学习，农家人改变命运的唯一途径就是考上一个好大学。

现在李茂也很关心自己的弟弟，让柳云卉更加感到丝丝暖意，也似乎多了一层安全感。

“我会的。”她用力地点点头，像是在跟李茂保证什么似的。

魏兰珍站在不远处，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又进了厨房，还把柳云华招呼走：“来，帮我添把柴火。”

刚才远房亲戚来提亲，魏兰珍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事恐怕不成，年前女儿带着一个同事到家来，说是同事，但她一眼就看出来，这绝对不是同事之间关系那么简单，并且自己女儿眼神中，也能流露出依赖和喜悦。

所以尽管来相亲的这个小伙子，据说家里条件非常非常优越，但魏兰珍还是不肯松口，只是因为性格内向，又有些胆小怕事，大多数时候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意得罪他人。

好在李茂及时赶过来，这才化解了她的紧张慌乱。

魏兰珍站在灶台前，想了会儿，这样的终身大事，还是得由小卉自己做主，这么多年来一直委屈着她，轮到这种事情，还能再拗了她的心意？

李茂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像个来家访的老师一样，跟柳云卉说道：“高三下学期，是最关键的时候，一刻都不能放松，男孩子心容易野，没有人盯着就会溜达出去玩，你平时也管教不到他，所以周末的时候，尽量还是要回来看看，我有空就开车送你回来，没空就让黄志俊安排人送你回来。”

柳云卉点点头，面对这样正经的李茂，一时间她还有些恍惚。

但她很快就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平时周末她都要去里余镇上的万家电器门店帮忙盘算账目的，尽管孙海兰已经做了大部分事情，但她总觉得自己不能白拿李茂给的兼职费，所以一直坚持着去。等到不需要核账的时候，她还会帮忙打扫一下卫生，帮着摆布一下展台。

现在，听李茂这话的意思，就是让她周末安心在家，在家关心帮助自己弟弟学习，这样一来，她也就没有必要去门店里帮忙了。

她想了会儿，还是轻轻点点头：“好的，谢谢你。”

柳云卉答应得这么爽利，还是有些出乎李茂的预料。

本来李茂觉得，尽管照顾弟弟备战高考这个理由，柳云卉是绝对无法抗拒的，但以他对柳云卉的了解，这个女孩虽然柔弱，也有些怯懦，但骨子里却非常坚韧坚强，只不过她时常将各种委屈、烦恼、伤心隐藏得好好的，不想被人发觉。

这段时间以来，李茂每个月给柳云卉开一千元的兼职费，她就雷打不动地去门店里帮忙，有时候甚至周五晚上还会赶过去，就是想不能白拿这笔兼职费。

而这笔兼职费对于她这样的家庭来说，虽然起不到决定性的作用，但也是改观不少。

本以为让她周末不要去门店帮忙，她会不同意，李茂甚至都准备好了说辞，不想柳云卉竟是直接答应下来，只是犹豫了片刻。

既然如此，李茂也就不好多说什么，告诉了她自己接下来的行程：“我初九的时候去沪城，估计要几天时间，开学的时候会耽搁两三天，我们班上的课，你先帮我上着。”

“哦，好的。”柳云卉听他这么说，很乖巧地应道。

李茂喝了一口水，笑了笑：“你怎么不问我去沪城干什么啊？”

这个傻妞，从来都不知道怀疑，基本上自己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搞得李茂都觉得自己的负罪感太深了。

深到什么程度呢，足足让李茂沉默了三十秒。

“你去沪城，看肯定有你的事情要办的。”柳云卉也觉得有些纳闷，李茂告诉了自己马上要去的地方，她为什么要知道具体是去做什么事情呢。

单纯的她并不知道什么叫做查岗。

“我去半点业务，”李茂点上一根烟，简单地说道，“家电这个行当，我不会一直干下去的，得给自己找一条更好的路子，沪城是我们全国经济的中心，我去探探路。”

柳云卉安静地听他说话，顺手从桌上拿来一只橘子，轻柔地剥着。

“事情如果办得顺利，暑假过后我可能会停薪留职，停薪留职你懂是什么意思吧？”李茂笑着问道。

“嗯。”柳云卉脸上闪过一丝忧虑，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不过，我并不是完全不去学校，只是去的次数少了点，我宿舍还在那里呢，隔三差五的还是会去的，到时候我给一把钥匙你，你帮着我打扫打扫卫生，里面的空调冰箱什么的，也要经常帮我用。”

“不用的，不用的。”柳云卉剥好橘子，放到李茂跟前，摇摇头说道。

“电器这东西，不经常用的话就容易坏，越用越好用，你这是在帮我的忙，你总不想我宿舍里的电器很快就报废吧。”李茂拿过橘子，掰开一瓣来，塞到柳云卉的嘴里。

柳云卉想躲避已经来不及，只好乖乖张开嘴吃了进去。

她虽然不明白李茂说的，电器越用越好用的道理，但既然李茂这样说了，那肯定就错不了，大不了，大不了过段时间就去帮着开一开。

魏兰珍正准备过来招呼李茂留下来吃晚饭，却看到了李茂喂柳云卉吃橘子的画面，轻轻咳嗽一声，又退了回去。

柳云卉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往后撤了两步。

不一会儿，柳云华过来，冲着李茂问：“哥，我妈让你晚上就在这里吃饭。”

李茂约了黄志俊晚上喝酒，便摆摆手：“不用了，我晚上还有事情，就先走了。”

说完，把剩下的橘子一股脑塞进自己嘴里，三下五除二地吃掉，然后拍拍手走到厨房去，看到魏兰珍还在忙活，李茂招呼道：“阿姨，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不在这吃晚饭啦？”魏兰珍显然做好了李茂留下来的准备，听他这么一说，有些着急。

“真有事情，如果阿姨不讨厌的话，我以后经常来蹭饭。”李茂笑着说道。

“不讨厌，不讨厌！”魏兰珍赶紧放下手里的铲子，手还在围裙上擦了擦。

李茂心想，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这么可能讨厌呢，更何况，咱生得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晚上到了里余镇上，李茂跟黄志俊等几个人喝酒吹牛逼，快结束的时候，李茂又交代了一些任务给黄志俊，比如找孙强继续装修春州商业广场的门店，继续在周边乡镇寻找不错的门面房等等，尤其是自己去沪城这几天，盯着各个门店，帮着处理出现的问题等等。

等到初九这天，李茂开着车道了周采薇家小区北门，前一天晚上已经在电话里得知，周采薇喊孙皓月一起来，做了半天的工作，周建辉和崔红梅才勉强点头允许她跟着一起去沪城，同时要求每个晚上都要打电话回来报平安。

即便如此，周建辉还是有些不放心：“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住好一点的酒店，必须是单间。”

换做是李茂在场，肯定不以为然，单间怎么了，谁规定单间就不能同时睡两个人？

崔红梅琢磨了一段时间，还叮嘱了一句：“皓月，这几天你也别住学校了，跟采薇一起住外面的酒店，自家人在外面，相互照应点也方便。”

当着孩子的面，崔红梅自然知道不能把话说得太明白，但有自己家的亲侄子紧跟着，她多少也会更放心一点。

只不过这样的招呼对于李茂而言，那就太小儿科了。

孙皓月住同样的酒店就有用了？哪怕就是住在隔壁，他还能每分每秒监视着隔壁房间的状况？

俗话说得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老周他们自然不是不懂这个浅显的道理，但事已至此，能多布一道障碍，心里就多一丝安慰。

心理慰藉而已，至于有没有用，能不能抵挡得住一轮又一轮的攻击波，老两口心里是没有底气的。

崔红梅看着周采薇兴高采烈地跨上背包，拎起行李包走出家门，有些颓然地坐到沙发上对周建辉说道：“虽说女大不由娘，但采薇还小啊，让我怎么放心呢。”

周建辉安慰地拍拍老婆的肩膀：“没事的，我看李茂这小伙子，还是知道分寸的。”

“你那是看的表面而已！”

崔红梅腾地就站了起来，指着周建辉说道：“当年，你不也是知道分寸的吗，没人的时候，还不知不知分寸地乱来！”

周建辉一脸的尴尬：“好好的，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

脱离了束缚的周采薇，却丝毫没有半点不快，兴冲冲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看着沿途飞速朝后去的楼宇，满脸的喜悦：“我还是第一次去沪城呢。”

李茂不以为然：“沪城跟春州没多大区别的。”

周采薇显然不同意这个观点：“沪城有几百米的高楼，有多层的高架桥，春州有吗？”

“几百米的高楼，多层的高架桥，跟咱们有个毛线关系啊，你就说那个高楼大厦，里面住着谁，谁在里面办公？高架桥那么多，开车的人都会晕头转向，也只有你坐车的人才会说着风凉话。”李茂撇撇嘴。

周采薇听了这话，心情顿时跌入谷底，气呼呼地转过去冲着正在玩着手机的表哥孙皓月说道：“哥，你说，沪城那些高楼，是谁在里面工作？”

“那我哪知道！”

孙皓月正在玩着简单的手机游戏，他这个手机可是诺基亚比较新的款式，自带的游戏比一般手机要好玩不少。

“你都不知道的？”周采薇不高兴了，声音提高了两个档。

孙皓月也听出来了，赶紧冲她笑道：“那肯定都是大公司的人，沪城这样的地方，其实跟我们这边区别不大，但那些大公司，都会选择在核心区域的写字楼办公，小公司哪里去得起，那里的租金贵死人了。”

“那大公司为什么要租这些贵的地方？省一点钱不好吗？”周采薇很好奇地问道。

李茂本不想回答，但周采薇将目光盯向他，嘟着嘴：“你不是懂得多嘛，你说说看。”

“人家不缺钱，省什么钱？”李茂开着车，不想多说话。

“那你也能租那样的高楼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我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