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辩现在能分出士族子弟的三六九等,卫固属于那种比较低落的处境,即便是要一个官,也不会强求到什么份上;当然,卫固要是有荀彧那样的本事,刘辩也不会吝啬机会和官职,要知道,刘辩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才。
卫固中等个子,看上去有些阴郁,拜见刘辩的动作明显有些拘泥,站起来后不好意思地笑道:“还没有感谢皇上,帮卫氏家族挽回了面子。”
卫固不是说客套话,蔡文姬被匈奴人掠走,要是被杀死或者消息不外泄,卫家可以装聋作哑,甚至全力以赴隐瞒;可要是几年以后,蔡文姬活着出现在匈奴部落的消息传到洛阳,卫家不仅颜面尽失,还会引来蔡邕的怒火。
刘辩笑笑,不居功道:“那是曹操的功劳,我只不过沾了点光,仅此而已。”
谦逊的人,很容易勾起人们的善意,卫固一下子对刘辩有种久违的亲切感,就像是老朋友。卫固微微欠身道:“皇上,您太大度了。其实我来,是希望能对您有实质上的帮助。”
“哦,说来听听。”刘辩笑道:“听说卫家做的是兵器生意,为什么找上我?”
卫固心里咯噔一下,心说难道是他在怀疑我的用心?刘辩的怀疑不能说没有道理,刘辩好歹是皇帝,就算需要兵器,不管是从州郡还是洛阳的仓库里都能获得,压根不需要去花钱买,那么卫固怎么会认为刘辩会有这个需求?
要不是昨天晚上意外听到了汾阳邑等一系列的消息,卫固也不会存有这样的念头,别人或许不知道,但是一直关注着大汉军事的卫氏家族怎么可能不知道,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河东郡、太原郡等等这些地方哪里产铁,哪里有好的工坊,现在在做什么订单。
听说刘辩现在正在收购铁矿石和铁块,卫固立即意识到,刘辩只可能运到汾阳邑,汾阳邑那边将有兵器工坊的规划。卫固不得不承认,刘辩做得很漂亮,只要并州始终是刘辩的人,不出三五年,汾阳邑就可能成为一个兵器中心,到时候并州的铁矿和打造器械的工坊恐怕都要看刘辩的眼色行事。
对于老百姓来说没有多大影响,但是对于一直做着兵器生意的卫家来说,用灭顶之灾形容也不为过。卫固觉得,与其将来双方冲突,不如现在就和刘辩拉近关系,至少现在汾阳邑还是一个规划,而卫家可以满足刘辩的需求。
卫固想给双方留下一个好印象,语气一挫道:“皇上,谁都知道,就算朝廷,也只是给北军、凉州军这些主力配置铁甲,至于郡兵……很大程度是都是找各家器械坊采购。”
突然,卫固眼睛的余光看到刘辩脸色阴沉起来,心中一凛,不清楚哪里说错了话;大汉并不禁止民间打造兵器、弓箭、盔甲,所有的买卖可都是合法的。刘辩不是对卫固的话恼怒,而是发觉自己到底是个穿越者,对于这个时代的很多东西还是没吃透,走了一大截弯路。
卫家在内的这些器械坊,其实就是冷兵器时代的军火商,在利益面前,他们可以出售给官府,也可以出售给其他权贵豪门,甚至买得起武器的任何人;刘辩后背冷飕飕的,看了一眼卫固,说道:“如果我需要采购武器,你能提供吗?”
卫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刘辩身为皇帝还需要采购武器,不应该是官府出面帮刘辩置办吗?卫固也是一个精明的人,不知不觉之间用上了敬语:“您的意思是?”
“我有这方面的需求,卫固,你成为我的供应商吗?”刘辩认真的问道。
“当然。”卫固头脑发蒙地敷衍道,皇帝都到了想要自己掏钱买装备的程度,洛阳和并州这些地方要复杂到什么样子;刘辩装作雀跃的样子说:“那太好了,我决定先从韦家订购三百副强弓来装备我的护商队,你懂的,从官府也能拿到,会招来很多人的埋怨。”
“您是说真的?”卫固原本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来试着跟刘辩接触,想在刘辩面前混个眼熟;可是没想到刘辩不按常理出牌,第一次接触就敲定生意,以至于卫固明显感觉是个诱饵,但还是想吞下去。刘辩笑笑:“我在生意场上的信誉,即便是袁术和董卓都不怀疑,告诉我,大概什么时候能够交货?”
幸福来得太突然,卫固理了理思绪说:“第一次生意,我可以帮皇上一个忙,从库存的兵器中补充数目,大约二十天,和郡兵使用的强弓一样。”
“没问题!”刘辩笑着让刘德然去拿点点心来,卫固看看刘辩,又看看杨亮说:“皇上,能否让卫家加入并州商号?您是知道的,皇甫嵩、董卓他们都不是纯粹的商人,但是卫家,已经做了快两百年的生意。”
刘辩一愣,卫青的家族做了两百年的生意,那就是王莽时间生意也没停止,那么卫家的财富得是一个什么数字啊;刘辩脸上却不动神色地一笑道:“卫固,你应该清楚,并州商号的股东都是哪些人,就像董卓一样,有的事不单单是看钱,我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商人。”
“这个?”卫固晓得自己再次说错了话,刘辩愿意用钱解决事情,只是说明刘辩的善意和无奈;卫固急忙说道:“皇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要您开口,卫家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是觉得我要强买强卖吗?放心,卫固,每笔生意我都会付钱的。”刘辩微微不悦,心说卫家也不是袁家这样的顶级门阀,你卫固连游戏里做个跑龙套的资格都没有,难道还需要自己花费什么功夫?
“不,不,皇上。”卫固其实是准备让刘辩宰自己一刀,但是刘辩会错了意,卫固从袖中拿出一份清单递给刘辩:“皇上,这是小人给您的试用品,效果好,我们再谈其他。”
杨亮替刘辩接了过去,低头细看,脑袋突然轰的一下,卫固准备了整整五百人的装备,只是把北军的铁甲改为了皮甲;刘辩接过去看完,不太放心地问了一句:“你们有现货?”
卫固点头说道:“原本是为了每年并州军准备的……质量绝对没有问题……我知道皇上是打算重建汾阳邑,这是卫家献给皇上的。”
卫固说的听起来是肺腑之言,刘辩嘟哝了一句:“卫固,你这是让我为难啊。”
卫固差点一个踉跄,心里说这还有什么为难的,您老人家直接收下就是,不对,刘辩还小,不能称老人家;不过刘辩后面的话让卫固欣慰:“你的心意我领了,我不是一个蛮横的人,后面卢植还是需要从卫家订货的;汾阳邑那边,给我五百套旧的就行,甚至不需要盔甲统一。”
看卫固都快急哭了,杨亮笑着说道:“不要想歪了,皇上是说真的。”
卫固顿时松了一口气,相对于刘辩,他更相信杨亮的话。这让刘辩看了很郁闷,自己一个皇帝说话还不如杨亮管事?但这就是大汉的实情,经过桓灵两帝和黄巾之乱,民间对皇帝的信任下降到了一个新的低度。
刘辩问了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你打算把蔡文姬送到哪里?”
“洛阳。”卫固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假如蔡文姬只是一个大家闺秀,卫家确实想把蔡文姬留在河东,保持着与蔡邕的良好关系;可是现在,蔡文姬的经历都能写书了,一旦回到河东,家族和周围人的猜想会让卫家乱成一锅粥,还不如卖个好,给蔡邕送回去。
卫固想想补充了一句:“卫家现在做不了多少事,只能给蔡家一点赔礼,大公子已经去洛阳了。”
卫固嘴里的大公子就是卫觊,刘辩颔首:“卫觊是个合适的人选,哪天走,我给你们送行。”
卫固走的时候,风雨交加,刘辩信守诺言前去送行,看到了那位传说千年的蔡文姬小姐,容貌确实一流,只不过,在刘辩眼里身材差了点;或者说,以刘辩的眼光,不喜欢蔡文姬这样看似杨柳的女子。
蔡文姬其实才十七岁,上前拜谢刘辩:“民女多谢皇上搭救。”
“没什么。”走近了,刘辩才感觉到蔡文姬御姐的气场,似乎丧偶、被俘这些对她毫无影响,神情动作看不到一丝的别扭,不像一个结过婚的人,更像邻家羞涩的大姐姐;刘辩欣赏地露出一个笑容:“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一个新的开始,回到洛阳后保持这样的状态,替我向蔡邕问好。”
直呼蔡邕其名,已经说明刘辩与蔡邕的关系不错,蔡文姬惊讶地看了一眼刘辩,又谢了一声才退下;卫家的车队动了,雨似乎下不停,连串的雨珠渐渐模糊了视线,刘辩惋惜地叹口气:“回去吧。”
刘辩身后护卫的牵招问:“皇上是在为蔡小姐的不行惋惜?”
“不是,为胡笳十八拍。”
蔡文姬没有在匈奴长期居住,应该创作不出那种神曲,后世的武打小说无疑少了一件可以传神的武功,世上事果真是有得有失,没有百分之百满意的结局。牵招嘀咕了一声:“胡笳十八拍,听起来有点像乐府,皇上,要是你喜欢,可以让人搜集啊。”
“算了,那种劳民伤财的事不可做,随缘吧。”刘辩可不懂得什么是乐府,只能从道德的制高点掩饰自己的无知,然后在众人感慨的目光中,一头钻进马车里。
雨一直下到天黑,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这个时代没有夜生活,晋阳还有宵禁,谁会在外面瞎逛?大街上陷入黑暗的时候,马车已经穿过了晋阳大街的十字路口。两条街外的王隗府中的灯光开始亮了起来,用亮如白昼形容王府夸张了点,但是各个房间和走道的光线还是充足的,可以让人看清楚书本和竹简。
王隗孤独地在小餐厅吃着晚饭,他不是摆一家之主的架子,而是享受每天这独处的时光,眯着小酒,要是愿意,可以把所有烦神的事都放到一旁,哪怕只有一炷香、一餐饭的时间,那也是一种闲暇的享受。
可是门外的敲门声打断了王隗的雅兴,哪个不开眼的家伙?王隗喝问道:“谁?”
“老爷,是周老板来了。”
那位周老板似乎怕王隗想不起他是谁,笑道:“王兄,好久不见。”
是周广书,王隗手一抖,顾不上擦拭落在餐桌上的酒,放下酒杯,匆匆前去开门;管家躬身道:“老爷,你吩咐过,周老板来了不用通报,所以小的冒昧将周老板带进来。”
“没事,你去吧。”王隗从容地一挥手,管家后退两步,转身走了;等两人进了屋,王隗转身关上房门,顿时变了脸色:“周广书,这一次你打算做什么?连续四个月的货都没了下落,鲜卑人还打进并州,你是怎么运作的?”
周广书熟门熟路地给自己拿了一副碗筷,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货的事怨我,损失的货我会赔给你,这次我有事求你。”
“别,周爷,你们的事都是大事,我掺和不起。”王隗直接拒绝了,他是晓得周广书身份的人,怎么会轻易去沾一身腥;周广书不以为然地笑道:“我说,听不听,帮不帮在你;我是刚从洛阳来,见到了一个被王越刺伤的故人,王越在保护董卓手下的李肃,一个偷偷潜入洛阳的中郎将。”
王隗一听脑袋就大了,这其中牵扯到刘辩、董卓,那么周广书的目的就相当可怕了;王隗拣了一块肥瘦合适的羊肉说:“我现在这个年纪,只对吃有兴趣,并且胃口越来越小。”
周广书喝下杯中酒,酝酿了一下说:“酒不错,但是刘辩酒坊的酒更好,这家伙尽干出乎意料的事,原本我是去对付他的,没想到他做了来并州的计划,让我们一次次错失良机。”
王隗的心脏开始乱跳,忍不住问:“你这个对付是什么意思?”
“有人认为刘辩不适合做皇帝。”周广书边倒酒边说:“原本是打算让人废掉他,只是那些家伙因为张让的死偃旗息鼓,这件事只好我们自己来做。王兄,对你们太原王氏是一个机会,做好了,汝南袁氏也比不上你们,你这么多年隐居在晋阳,可惜了。”
王隗扬了扬手:“不用给我戴高帽子,你出了事大可以躲到那个深山老林,或者换一个身份继续潇洒,可是王家,真的玩不起这个游戏;周广书,我就当你没来过,喝完这杯酒你就走吧。”
“是吗?”周广书一饮而尽,站起来似乎要说什么,手中的长剑忽然出鞘,直刺王隗的心脏;可是令周广书惊讶的是,王隗袖中滑出的短刀正好封住了剑尖。周广书目光如锥:“你竟然会武功?”
王隗冷冷地说:“你来,只是引我上钩,我要是不同意,就用我的死制造乱子,和某些人遥相呼应?”
周广书不再说话,长剑突然化作五道剑光,刺向王隗;这是王府,只要王家的人赶来就是麻烦,周广书直接用了必杀技五龙斩。五道剑光在半空中旋转着,最后变成了一道白光,如水银泻地般斩向王隗。
王隗却奇迹般地在五道剑光中判断出了一斩的变化,竟然绕开了白光,抢入周广书身边,一刀插在周广书胸口。周广书不敢置信地瘫倒下去,挣扎着问道:“你是谁?”
王隗淡定地站稳身形说:“你还记得有个去草原刺杀檀石槐的人吗?当时檀石槐伤我的就是这一剑,可惜,你到现在都没有达到檀石槐一半的境界,要不然死的人就是我。”
“你是稻草人?”
“答案正确。”
周广书的眼瞳开始放大,整个世界瞬间飘逝;王隗咬咬牙,那个管事明显是周广书那边的人,周广书一路进来应该也有人看见,眼下只能把一切处理干净。半个时辰之后,王府多处起火,大火烧毁了王府十几间房屋,包括王府的藏书间和王隗的卧室。
王府的火灾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不管裴茂还是刘辩,都不相信这是一个简单的火灾,没有别的原因,就是烧死的人太古怪;根据王府的说法,烧死的六个人包含两名管事,一切说得有模有样。
可裴茂是王府的常客,又是一个有心人,王府的管事都熟悉,一个是王府的老人没得挑刺,另一个管事所谓刚从五原郡调回来的说法就显得太可笑。只是裴茂与王隗的关系不错,不打算去追究王家的隐私。
刘辩也不愿意追究,不过出于某种说不出的担心,刘辩还是让杨凤代替自己去了一趟,做做样子;要死不死的是,杨凤作为大贤良师张角的得意弟子,一眼看到断壁残垣中动手的痕迹,就确定死掉的人不是管事那么简单,尤其其中的一具烧焦的尸体,怎么看都和张角焚烧后的骨骼极其类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