刁荣一直在静静地等着黄琬的决定,他也是一家之主,背负着刁家的名誉和未来,绝不会为了别人损害家族的利益;刁荣晓得邺城的水浑,心中暗暗打定主意,黄琬要是玩过于激烈的游戏,他就要想办法抽身了。
黄琬沉思半天,缓过来说:“关中只是一个变局,现在真正能搅浑邺城水的另外一件事,就是李儒审问唐姬的事。原本废后是一件大事,可唐瑁背叛皇上,就算废了唐姬也算不了什么,可是皇上毕竟年轻,非要弄个清楚,这就变成了大事,尤其是用了李儒,那家伙本身就是二五仔,哪怕真审出什么,在天下人眼里,也可能是栽赃陷害。”
话音未落,车厢里忽然多了一个人,一个儒雅的老者坐到了黄琬身边;刁荣吓得不轻,自己和黄琬带着的可都是高手,有家族训练出来的,有在江湖上重金请来的,足足有十几个人,对方却能毫无示警地进了车厢,足以显见对方的高明。黄琬看见这个人,反而一脸欣慰地说:“你终于来了,刁荣,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王长,我的一位知己好友。”
王长面无表情,淡淡地朝刁荣嗯了一声问道:“说话方便吗?”
很少有人当面表示质疑别人的,这是对人的不信任,无疑是一个极为失礼的行为,只是王长的气场强大,这话说得理直气壮,似乎就应该是这样;刁荣被对方的气场所慑,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表示反对。
黄琬反而是见怪不怪,这位老朋友有傲气的本钱;黄琬答了一声“没问题”,就继续说刚才被打断了他的话题:“我得到一个绝密的消息,也可能是青铜司放出来的消息,唐姬另有一个江湖上的身份,只是这件事保密的级别太高,我得不到详情。”
“战国徐夫人的传人!”王长给了答案:“徐夫人一门早就凋零了,只是那些拥有徐夫人遗物的人,才坚持这个自以为是的称谓。唐姬是在准备刺杀刘辩的时候被擒,凶器就是传说中的满天星,但是刘辩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没有审问,甚至不公开唐姬的罪名,那才值得深究。”
刺杀现场被抓,刘辩不要说废后,就是当场处死唐姬别人也无话可说;黄琬和刁荣都被这个消息惊呆了,黄琬唏嘘着说:“刘辩不是贪图美色的人,即便人在邺城,也很少去唐姬那里,并且几乎不过夜;是刘辩早有警觉,还是时间长了,唐姬怨而生恨?”
黄琬没有去问王长的消息来源,而是更注意这件事的真相,连唐姬这个枕边人出手都不成功,其他人恐怕更没有机会;刁荣主意到黄琬当着王长的面对刘辩直呼其名,不像刚才两人对话的时候称呼皇上,顿时明白王长是刘辩这边的对手。
刁荣的目光望向王长,王长面不改色地说道:“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但我认为,我们不需要去挖掘那些细节;我们不是街头巷尾的小民,我们主要看这件事能不能通过这件事给刘辩一个教训,让他认识到他还不是大汉的主人,无法一手遮天。”
黄琬和刁荣面面相觑,谁也没敢说话,两人都是明白人,除非能把唐姬抢出来送到荆州,才算重重打了刘辩的脸,否则目前能给刘辩的教训只能是流言蜚语。刁荣只能等黄琬的意见,黄琬片刻的犹豫之后,很不以为然地说道:“王长,万一这个消息就是在引诱我们的人现身?你,有没有计划什么……”
王长丝毫不给黄琬留面子:“这时候还需要担心这个?假如皇甫嵩失败了,你们还有在邺城翻盘的计划吗?你知道皇甫嵩对我们意味着什么吗?况且刘辩不会让自己的脸面受损,绝不敢说出唐姬刺杀的事。”
“不一定,刘辩不同于常人,他更像一个奸商,除了信誉,他什么都不会在乎。”黄琬维持着风度说道:“如果你是希望我出手,老朋友,我没有和刘辩彻底翻脸的打算。”
刁荣终于晓得黄琬的态度,感觉这次真的没有白来邺城,从刘辩对士族的态度来看,基本上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虽然打压士族,但是颍川荀家、弘农杨家、汝南袁家这些顶尖的豪门还是与刘辩相处得很好,也拿到了足够的好处。黄琬只要不公开扯大旗造反,基本上就没有什么太大的风险。
王长竟然没有发怒,反而笑了起来:“我就知道是这个结果,说实话,我这次是私自来的,给我消息的人是我当初安排的一个暗桩,只是他没怎么去过刘辩的行宫。我来找你,是要一张行宫的地图,有王越在,我不敢强行闯入,剩下的事就是我的事。”
王长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潜入行宫,这家伙不会是想行刺吧,黄琬盯了王长片刻说:“你是要我以这个理由去行宫看地形,没有这个必要,我有一张行宫的地图;只是我劝你,王越、许相、赵云的武功都不错,你未必能赢得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还是在大街上动手把握大些,最起码可以多召集一些高手助战。”
一直的刁荣突然开口:“世叔,这件事不可参与,假如这位前辈压根没想过进去,而是要以这幅地图要挟你呢?”
闻听此言,黄琬大吃一惊,王长面如寒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过黄琬倒是有几分相信了刁荣的话,王长可是一个识进退的人,讲究的就是长线较量,怎么鲁莽到学专诸那些人,动不动就拔剑行刺;黄琬不打算深究,笑了笑说:“我们这就回府,我把图拿给你描绘。”
黄琬的意思就是要防着刁荣担心的事情发生,王长狠狠的瞪了刁荣一眼,却没有再说话;在马车拐弯的时候,王长离开了马车,消失的和来的时候一样突兀。黄琬长叹一口气说:“要是王长真的离开了六国盟,那才是更让我担心的事。”
刁荣已经接了家主的位置,多少还是晓得一点这个神秘组合的,很好奇:“王长是什么人?”
黄琬斟酌着说:“五斗米道的叛徒,有六国盟做靠山,王长曾经有机会接管五斗米道,但最后放弃了;王长要是离开六国盟,那么就意味着六国盟的内部已经开始互相争斗了。原本的六国组合是一个松散的联盟,讲究的是借力打力;但是董卓的那件事,可以看出六国盟想蹦到前面来,我怕的是,皇甫嵩就是第二个董卓。”
刁荣吓了一跳:“世叔是说,支持皇甫嵩的可能只是一部分脱离六国盟的人?”
黄琬严肃地点点头:“六国那个组合原来有六个主事的人,齐楚燕韩赵魏,你想想,变成一个联盟,盟主只有一个,没当上盟主的人怎么会服气?要不然,刘辩怎么会如此轻松破解了洛阳、长安、下邳、东郡这四个局,就是六国盟插手的人力量不够,不排除是受了影响。”
刁荣看了看马车前面的方向,靠近黄琬,压低声音说:“皇上背后,会不会就有一个主事的人?”
黄琬身形一震,这个可能不是没有,而是可能性极大;黄琬晓得刁荣没有这样的智慧,同样低声问道:“谁和你谈过此事?”
“服虔临死前说的。”
“哦。”服虔是和郑玄、卢植齐名的人物,黄琬尽量装作不在意地问:“服虔怎么死的?还说了什么?”
“服虔是病死的,从倒下到去世只有四天,我闻讯到达的时候,他已经快不行了;服虔说,不管皇上是不是他猜测的那样,皇上与六国盟决出胜负前我们只能等。”
黄琬苦涩地说:“我懂,六国盟已经不会像以前那样与我们共处,他们快变成另一个刘辩了。把地图给王长后,我还是去一趟行宫,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
行宫的密室里,刘辩、王越正在清点密室里的物资,王越一开始不明白刘辩为什么要单独建一间密室,等后来收藏的东西越来越多,王越就习惯了,刘辩收藏的不是物品,是人;譬如这个送来一箱陨石的西域胡僧空海,就因为陨石,被刘辩推荐进了招贤馆。看着刘辩在玩弄的陨石,王越心有不甘地说道:“皇上,你可能还不知道,这玩意在西域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刘辩不相信,这可是陨石,天上掉下来的;刘辩笑道:“将来我会去西域看看的,这玩意就是天上的流星雨,可遇不可求,刘子敬说了,可以打出好铁。空海说是在昆仑山和西海两处捡到的,应该不是假话,两种陨石的色泽完全不一样,刘子敬说含铁的分量也不一样,”
王越盯着陨石问:“有这么神奇?”
刘辩嘿嘿一笑:“这句话你早就想问了吧?流星是宇宙中的碎片,以极高速度投射进入地球大气层的流束,大部分的流星在大气层内被销毁,能够撞击到地球表面的碎片就是陨石。陨石落地的时候,天空就像划过一个明亮的火球,亮如白昼;但是陨石不都是含铁,你看那个盒子里像水晶的墨绿块,其实也是陨石的一种,只是那样的陨石都会被拾到的人当做珠宝,没有人会送给我。”
王越笑了:“我相信皇上说的,可是你无法证明盒子里的东西。”
“会证明的……”
敲门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二人之间的对话,王越起身打开门,郗虑走了进来:“皇上,黄琬来了。”
黄琬可是稀客,刘辩笑笑便跟着郗虑来到前厅,黄琬上前行礼道:“皇上,微臣此来,是为了废后的事……臣不是说不该废后,而是后位不可空缺,皇上应该早日再立一个皇后。”
黄琬说得是正事,刘辩不能生气,只好敷衍着说:“说实话,朕也在为此烦神,打算请太后做主……黄大人是朝中重臣,想必有所赐教,说吧。”
刘辩想看看黄琬有什么高明的主意,黄琬一脸严肃地说:“母仪天下的人,应该出自名门。”
刘辩正要坐下,闻言站住脚,苦笑道:“难怪你来找朕,这件事以后再说吧。”
何太后可不是名门出身,最后和王美人闹翻了,表面上是后宫宫斗,其实也和双方依靠的权贵豪门有关;黄琬要是敢当着何太后的面说这话,何太后绝对不会管黄琬是什么名士,让人一顿乱棍把黄琬打出去。
黄琬叹道:“要是皇上不喜欢,娶来也是波折不断……就像唐姬一样。”
黄琬的话里除了关切,还有担心,刘辩觉得实在不好出口说什么,只能再度转换话题:“唐姬的事有李儒在查,等结果出来再说。黄大人,我打算让黄奎出任黄门侍郎,你看如何?”
黄奎是黄琬的独生子,黄琬笑了笑说:“这可不符合皇上的一贯作风,皇上是打算亲征荆州?”
“还有一段时间。”刘辩不怕泄露风声:“听说黄祖是大人侄子,要是黄祖能弃暗投明,江夏百姓就能早日回到朝廷这边。”
黄琬依旧笑笑:“不急,等皇上南征的时候,老臣愿意随皇上同行,就当是衣锦还乡。”
“没问题,到时候大人不想去也不行。”
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君臣一副融洽的样子,让郗虑和赵云在心中唏嘘不已,盛名之下无虚士,古人诚不欺我。黄琬又说了客套话才告辞,刘辩瞬间变得懵懂:“郗虑,今天太阳没从西边出吧?”
“今天没太阳。”赵云直接把话聊死说:“黄琬进来的时候东张西望,我感觉他是在看地方。”
刘辩秒懂:“是因为有客人要来?不管他,郗虑,等李儒问出结果告诉我。”
李儒正在审讯室里审唐姬,看了看眼前这位绝色的美女,李儒回头问陪同的史阿:“这些天真的没审过?”
史阿说道:“皇上不允许,只有许相来问过两次话。”
李儒点了点头,刘辩是想让唐姬陷入一种茫然猜测中,或者就是刘辩不觉得唐姬有什么价值;但无论如何,这场面比他揣测得要好。看着唐姬,李儒语气平淡的问道:“唐姬,知道为什么会抓你吗?”
此时的唐姬早已适应了监禁的生活,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任何侥幸可言;但唐姬没有直接回答李儒的问题,反问笑道:“李儒,在长安、洛阳就是你来审问我,要我背叛刘辩;现在在邺城,你又是刘辩的重臣,来问我为什么要刺杀刘辩。你能先告诉我,你是什么货色吗?”
史阿不禁对唐姬刮目相看,下面的那些打手也是暗暗好笑,李儒微微一笑说道:“我就是一个打工的,谁是我老板,我替谁出力。”
唐姬目瞪口呆,还有这么恬不知耻的人;唐姬张了张口,最后挤出了几个字:“你问吧。”
这句话让李儒和他身边的史阿都很是意外,唐姬真的会没有反抗没有争辩吗?李儒挥了挥手,示意吏员开始记录。李儒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打算刺杀皇上的?”
唐姬眼神一紧,无奈的说道:“张既被抓的时候。”
李儒听到唐姬的话,赶紧追问了一句:“是朱顺水和你一起策划的吗?”
“不是。”唐姬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我只想救张既,正好何袭人和朱顺水都在暗示我出面,我就顺水推舟来见皇上。”
这个信息太大!李儒和史阿相视一眼!
朱顺水已经在监狱里,但是何袭人还在外面,李儒不得不问下去,唐姬跟着说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事,李儒只觉得头疼;唐家在颍川算不上大家族,可以说是家大业小,唐瑁这些年都在强自支撑。
原本唐瑁也没指望刘辩能怎么样,可是等看到刘辩弄钱的本事,唐瑁就起了心思,只是刘辩不睬他。张既就在这个时候屡次施以援手,时间一长,唐瑁就上了贼船,甚至和张既一起劝说唐姬搜集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换成钱财,来缓解唐家现在的窘境。
当时唐姬是一口回绝了,可是很快董卓进京了,因为刘辩在邺城打开局面,唐姬和唐家的日子越发艰难,即便是荀爽等人维持着唐姬的尊严,可是唐瑁天天哭诉让唐姬多少有些不忍;到唐瑁威胁唐姬改嫁,张既终于和唐姬摊牌了,唐家是刘辩的敌人,唐瑁等人输了肯定是性命难保。
“你信任这个张既,对吗?”李儒接着问道,李儒的心术厉害,自然看穿了唐姬与张既两人之间是有好感的,而刘辩兴许在意的就是这个。
“是,但是我拒绝后,张既就再也没有和我联系过。”唐姬没有按照李儒的设想回答,辩解道:“我没有出卖任何人,只是对有些事不去过问罢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唐姬似乎没有半点的隐瞒,李儒却很不满意,这女人确实厉害;李儒最后问道:“有一件事情,既然你没有出卖皇上,也没有被张既拉下水,你为什么要刺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