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旖旎。
次日清早,可卿先行醒来,深情款款服侍夏尊宝晨起。
瑞珠匆忙进来,一不小心被衣裙所绊,双手端着的一盆水差点洒在地上。
“何事慌张至此?”可卿问。
瑞珠忙回道:“花圃里面躺着一个人,我和宝珠远远瞧了一眼,像是小蓉大爷。”
可卿脸上变了颜色,单单不见惧意,倒是愁苦居多。
夏尊宝起身道:“我出去看看。”
穿好衣裳出来,果然看见贾蓉人事不省的蜷缩在花圃之内,身边都是酒后呕吐的污秽之物。
好在今冬未见鹅毛大雪,要不一晚上过去,人早被冻成冰棍。
夏尊宝让瑞珠唤来几个矫健仆妇,草草清理过后将贾蓉抬进别室。
两床被子盖住,又用热热的毛巾敷了脸,贾蓉总算悠悠转醒。
张嘴第一句话:“有人打我,快捉住他!”
夏尊宝抄起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笑意融融问:“谁敢对小蓉大爷不敬?告诉二叔,叔帮你出气。”
贾蓉费劲力气睁眼,却见一副让人生厌的尊容逐渐浮现,心中慌道:“你怎会在此?难道是你在背后下的黑手?”
夏尊宝无辜道:“蓉哥儿,大冷天的,叔救了条忘恩负义的毒蛇,然后坐等毒蛇来反噬?换作是你,此等蠢事做得出来?”
“原来是二叔呀!我记得昨晚从西府回来,途中被人阴了一手,还好二叔及时搭救”,贾蓉的脑袋好像清醒过来。
一时暗香浮动,环佩叮咚。夏尊宝知道可卿来了,便起身让出位置。
贾蓉看了一眼春潮带雨的秦可卿,轻哼一声扭过头去,并不理她。
可卿坐在夏郎让出的凳子上,长叹一声道:“本来我与你也无话可说,嫁你为妻,不过权宜之计。你父亲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他那般妄念,你也心知肚明。你们有你们的难为之处,我何曾不知,总归我的难处,却无人可诉。”
贾蓉颇不耐烦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有何错?”
“你无大错,但你姓贾。我是个不祥之人,从今往后,你最好对我敬而远之。”
一语罢,可卿垂泪离去。
自始至终,夏尊宝一言不发。
送走可卿后,他回到贾蓉床前,笑得让人发慌道:“乖侄儿,你和你媳妇打什么哑谜呢?”
“打什么哑谜二叔不明白?”贾蓉翻身过去。
夏尊宝逗他道:“叔心里清楚,你这门亲,怕是你爹的意思吧?”
贾蓉哼了一声。
夏尊宝自顾自继续说道:“秦家当年跟着荣公监造海舫,秦业因而进了工部为官。缮治皇家宫廷陵寝,坛庙殿府,这些年来的好处,自然被荣府吃得一干二净,你父亲意动,便有了你这门亲,这一手属实高明。”
贾蓉惊坐而起,难以置信的问:“你到底何人?”
夏尊宝不答,似笑非笑的望了过来。
踌躇半晌,贾蓉不得要领,正想换个角度旁敲侧击。
夏尊宝不给他这个机会,拍拍他的肩膀道:“借用西府某位姑娘的话,像贾家这样的门第,可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外人一时杀不死的,只有窝里的先自攻自灭起来才好。”
贾蓉似懂非懂,愣住不语。
“你那点小心思二叔心知肚明,顾好你的脏唐臭汉便罢了。如若不然,下次有什么三长两短,叔不一定能及时救你,好自为之吧”,夏尊宝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大年初一,往来走动的都是至亲。
宁府为长,到隅中之时,西府众人乌压压的过来拜年。
当头几顶暖轿为女眷,分别是贾母,邢夫人和王夫人。
其后跟着李纨、三春以及黛玉,最后才是王熙凤。
贾母疼爱两个玉儿,轿中左右搂着贾宝玉和林黛玉。
延绵八顶大轿,每轿四周皆有奶妈婆子照应,再加上尾随其后的贾府男丁、小厮长随,乌央乌央占了半条街。
凤姐和平儿同坐一轿,道中凤姐问:“一千五的银子点清了?”
平儿答道:“备好了,得空就给瑾二爷送去。”
凤姐点头,拨开轿帘张望一眼,随后放下道:“大姑娘的事,几年都没个准信,我看二太太比谁都急,两千银子批了出来,今年秦家那边半年的进账便没了。”
平儿疑惑道:“今年只有这个数?倒不及往年一半。”
凤姐听罢恨恨道:“还不是珍大哥哥捣的鬼,小蓉奶奶添了嫁妆,还能有几个剩的?”
一时轿过宁府西角门,她们两个再没言语。
贾珍和尤氏带着一家老小早在前厅等候。
听下人来报,尤氏连忙上前接住贾母暖轿,和鸳鸯一道搀扶老太太出来落脚。
贾珍和夏尊宝在贾母跟前行了礼,忙着去迎贾赦、贾政等人。
尤氏回头招呼邢、王两位夫人,以及三春、李纨等人,陪着一起往上房暖阁去了。
贾珍只留意贾赦和贾政二人,剩下的贾琏、贾宝玉等人一股脑丢给夏尊宝。
如今多出这么个兄弟,迎来送往的面子活轻松不少,也算有点好处。
贾宝玉一见瑾二哥便心中欢喜,得了空忙给身边的袭人使眼色。
袭人知道宝二爷心思,示意他稍安勿躁,得了空自会见机行事,随后和鸳鸯等人一起赶去贾母那边汇合。
要说尤夫人的屋子本身不小,但在此时竟有些不够用。
最里头的暖阁开了大小两桌,桌上早已备好新鲜瓜果和各色精巧糕点,银蝶和瑞珠几个丫头正在温酒。
秦可卿将贾母搀扶到八仙桌上首落座。
贾母向黛玉招手,示意她到跟前来。
可卿会意,搬过一把凳子拼到贾母边上,又请黛玉过来作陪。
贾母将黛玉圈在怀中,笑吟吟的命三春左右坐了。
门边安置了一对半月桌,尤氏请邢、王两位夫人过来稍歇。
贾府的规矩一向如此,媳妇不与婆婆同桌。
按理有贾母在,邢夫人和王夫人得在婆婆跟前服侍。但今日是宁府的东道,伺候长辈的重任自然落在尤氏和秦可卿身上,况且还有孙媳李纨和王熙凤在。
等哪天李纨和凤姐熬到贾母这个年纪,便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到时上位便是她们。
外面堂上也开了一桌,招待贾赦、贾政等人。
身为贾府的爷们儿,贾琏、贾宝玉、贾环、贾兰等人有资格和长辈同席。
贾珍、贾蓉和夏尊宝三个则要陪客,并留了一众小厮伺候。
诸如鸳鸯、秋桐、金钏、平儿、司棋、侍书、入画、紫鹃、袭人、琥珀等各房大小丫头,俱在暖阁听命。一屋子的金钗脂粉,堪称百花迷人眼。
外堂之中,等众人落座,贾珍亲自给西府老少爷们儿斟酒,贾蓉执壶。
夏尊宝无事可做,故意看了看贾蓉一对黑眼圈,心中有些好笑,也端了酒杯起身作陪。
等贾赦等人杯中酒满,贾珍请一众男丁进了暖阁,去给贾母贺新。
贾母正拉着尤夫人和秦可卿说话,只见屋角火盆内焚着百合,紫金铜罩内木炭火光大炽,红毡上的温酒器皿热气升腾,再加上姑娘们各自珠光宝气、妩媚芬芳,虚虚衬托出贾府的荣华景象。
见贾珍等人进来,贾母放开秦可卿的手,笑着向夏尊宝招手道:“瑾哥儿过来,你就不用猴在他们一桌了,和宝玉进来陪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