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十分,夏尊宝从外面醉醺醺回来。
锦月几个伺候他洗完手脸,扶在床上早早睡下。
转头天已黑尽,赵六媳妇领着二十来个仆妇来到绛芸轩,个个抬箱捧盒。
把东西送进外屋,赵六媳妇让仆妇们先行离去,然后把锦月请到一边,“三家清点出来的财物,金有六千,银子八十二万。剩下些古董书画古玩田契若干,一时不好估价,索性一并抬了过来,妹妹让人点点。”
“赵嫂子说的什么话!经你的手送来,就不必虚费那道手脚,还点什么点”,锦月执她手道。
赵六媳妇觉得暖心,笑笑没再勉强。
锦月想起一桩事来,忙问:“听说嫂子身上有了喜讯?二爷也高兴得紧,他不得空,还交代我这两日过去看你。”
一边说,一边将两锭金元宝塞到对方手中。
赵六媳妇感动得无以复加,连连称谢。
锦月亲送她出了院子,又命茶房值守的小丫头关门落锁,这才回了正屋。
进门见琥珀和文花并肩蹲在一溜箱子旁边,正屏气凝神观赏一只粉彩葫芦瓶。
只听琥珀道:“这样的瓷瓶,我在老太太屋里见过相仿的。”
文花道:“我也有些眼熟。记起来了,我见的是汝窑天青釉,色泽和这个不同。”
琥珀便笑:“你也是见过世面的。”
文花羞赧不语,因见锦月进来,便起了身让过。
琥珀随之起身道:“只这一个瓶子,便胜过五千金了。”
锦月听得心惊,难免咂舌称奇,干脆让她两开了满屋的箱笼,专捡不常见的古玩字画来看。
看过后再把字画挑在一边,让琥珀单独存放起来。
正忙活时,不知二爷啥时候披衣出来,就站在她们身后笑吟吟的看着。
规整完字画,几个丫头起身抬头,猛地惊觉二爷就在边上站着,不免异口同声道:“爷这是做什么,吓死人呢!”
夏尊宝哈哈大笑,随意挑了一只箱笼坐上去,再命琥珀和文花在他面前展开一副字画。
细看之下,发现是一幅单人仕女图。
右上款识:帘外轻寒起暝烟,手持玉玦小庭前。沈沈良夜与谁语?星落银河在半天。
唐寅。
原来是伯虎兄的《小庭良夜图》。
赏至兴起,他让锦月倒酒来。
一时酒到,夏尊宝连杯带人,一把将锦月揽入怀中,一手挽她细腰,接杯浅饮一口道:“香玉满怀,美酒美画。如此佳人良宵,岂不让人留恋?”。
不等锦月挣脱,他又教起三个丫头认那款识。
三十来个字认完,已是个把时辰之后。
夏尊宝将杯中残酒递给文花饮了,他这才心满意足的放开锦月,只身回到床上安然入眠。
“二爷真是个怪人”,文花小声嘀咕。
锦月和琥珀相视一笑。
次日晨,夏尊宝交代把昨晚抄没分成四份,一份送至尤夫人处,一份给了可卿,包括那幅唐寅画作。
他自己留下一份后,剩余的交至官中公账。
至于徐贤等人,自有锦月得空前去打赏,不必劳烦二爷费心。
忙完这些琐事,夏尊宝亲自前往国子监去接陈时。
进学之事,他相当重视,元宵过后就让人辟了一处院落,专供上学之用。
还给这院子取了个名字,叫作青云馆。
灵感来自蘅芜君的《柳絮词》——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本来想取名怡红院,细思之余觉得有伤风化,便打消了这个歪主意。
毕竟怡红院之名,和教坊司治下十二楼的名字有些类似,保不准让人误解,反倒失了格调。
夏尊宝前往国子监是早上动的身,午后才回。
回来时多了好几个人。
除了陈时,还有手下番子蒋济蒋三郎,以及包打听韩奇等人。
随着宁府的摊子铺开,还得照顾西边的荣府,内司衙门和夏宅也得留下两个,夏尊宝渐觉人手有些吃紧。
把蒋济等人交给徐贤,他将陈时请入青云馆,陪着里外转了一圈。
青云馆前后两进,前院为书室,后面是卧房。
因在东南角上,环境格外清幽,陈时看罢十分满意。
等两人收脚返回卧房,拨过来听用的小厮端来茶饭,伺候两人祭那五脏庙。
也就是些日常饭菜,夏尊宝意思两口放下碗筷,陈时却吃得格外酣畅。
见他身上仍是那件紫貂裘衣,夏尊宝一笑作罢,静静待他吃完。
谁知这人接连两三碗才填饱,等放下碗筷,又开始婆娑肚皮打起饱嗝,当真有辱斯文。
夏尊宝似乎有些明白他为何不容于国子监。
原因不外乎三个字:真性情。
真性情虽好,却难以为官。
心中惋惜片刻,夏尊宝不动声色送上面礼,用红绸包好的二十四两银子。
此为弟子之礼,陈时未曾拒绝。
不过银子就摆在桌上,他并未动上分毫,甚至连正眼也不看。
等小厮收拾完残席,夏尊宝笑道:“我有一事请教陈兄,这月花朝节是一故人生日,送何礼物为好?”
陈时想也不想道:“必是一女子吧?”
夏尊宝奇了,问:“陈兄怎么知道?刚才我一直跟着,可没见你卜卦问神。”
陈时笑答:“公子都说了花朝节,此为花神诞日,男子岂能做花神?”
夏尊宝听他说得在理,不由得心悦诚服。随即并不甘心,便有心试探道:“陈兄不妨继续往下猜,看看这位女子是谁。”
陈时稍作寻思道:“本也不难,只有两人择其之一。要么荣府大小姐,要么林家的独女。不过荣府大小姐的礼,等闲送不进去,看来只有林家那位姑娘了。”
“为何如此肯定?”夏尊宝心中直呼神奇,面上却不为所动。
陈时侃侃而谈道:“院前那块匾额名曰青云,由此可见公子之志。如此说来,能让公子挂念在心的,必是举足轻重之人。遍观贾府,也只有这两人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佩服佩服!”夏尊宝拱手道。
陈时翩然一笑。
“送书?”夏尊宝稍待问。
陈时颔首,赞他心有灵犀。
此事揭过,夏尊宝唤小厮取来笔墨,专心请教书法之道。
一个潜心想学,一个倾囊相授,不知不觉已到日暮。
想到陈时才来,夏尊宝有心让他早些休息,便停了笔辞别。
陈时送他至馆前,约好三日之后正式上课。
夏尊宝自然无有不允。
出了青云馆,他往徐贤住处来。
见蒋济等新来的四五人已经安顿妥当,便交代了几件事,让这些番子明日留意听信。
到了第二日,琥珀果然出来传话,让包打听韩奇去了总管房,赵六去了账房,刘鬼去了银库。
蒋三郎调拨到青云馆,做了陈时的长随。
徐贤升任车马房管事,和其他七个番子统管府中车马。
富贵则被抽调回二门上,做了夏尊宝的贴身小厮。
里外算起来,手下一共二十三个番子,除了神武将军府留下四个,荣府外面留了三个,内司衙门留下两个,夏宅再去两个,其余十二人尽皆安插进宁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