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金城与向氏本就重男轻女,一心求香火,原就对六个女儿十分嫌弃,待生下儿子之后越发变本加厉,六个女儿捆在一处都比不上一個儿子,惯得贾尤传奸懒馋滑,霸道无知,在家里倒也罢了,如今随着年纪越大,已是坏到外头去了,街坊四邻见天儿上门讨说法,偏向氏也是个一味护短的,又仗着身肥体壮,嗓门儿奇大,无论是文斗又或是武斗都能打遍这附近几条街无敌手,母子二人联起手来,俨然成了这杨花巷一霸。
贾家有六个女儿,穷人家的女儿家自然不同大家闺秀,十指不沾扬春水,贾大莲与贾二莲在家时,都是每日里天不亮便出摊卖面,若是生意好半夜里才归家,若是当日里带回来的银子少了,少不了向氏一顿打骂。
待到大莲与二莲嫁出去后,向氏原是想让三莲带着四莲去的,只来了一对孙家母女,向氏怕女儿们面嫩,不好同孙家母女抢生意,便自己亲自出马带着三莲出去卖面(欺负人),待得早市那一波生意过后,才让四莲过来接替,向氏回家歇息。
要说最累,却是三莲,每日早早出摊,晚晚的才能回家,有时累的眼皮子打架,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招呼客人,只好在她没有多少日子便要出嫁了,以后这担子怕是要落在四莲的肩头上了。
贾四莲倒是不怕辛苦,怕的是为了银子,自己被父母闭着眼嫁出去,她毕竟是经了两世的人,虽说前一世只活了十岁,又生活在小山村中,但为官的父亲每隔一阵子便来瞧瞧她,也教她识些字,她明面上装作屡教不会,实则只是想用这笨法子哄得父亲多来看自己几次,而背地里,她早早已是能自己阅读书籍了。
因而她带着记忆到了这一世里,虽说出身在杨花巷的贫穷人家,但骨子里也是识字知礼的,她见不惯父母宠溺幼弟的做法,时常规劝,虽说常常招来向氏的一顿好骂甚或是好打,但总归忍不住想要管着弟弟改了坏毛病,因而这家里向氏最是不喜她的,贾金城倒是喜这女儿格外懂事,只他乃是男子,又时常在外头奔波,再心里终归是儿子最紧要,以后贾四莲的婚事只怕还是要落在向氏的头上!
想到这处贾四莲不由叹了一口气,在黑暗之中缓缓闭上了眼,耳边听着姐妹们粗细不一的呼吸之声,一点点的坠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三莲最先起了身,点了一根蜡烛悄悄出了房,四莲听得响动,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了看,见三莲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便又脑袋一歪再睡了过去,却是没有多久便被向氏的大嗓门儿给惊醒了,
“我把你个躲懒的贱蹄子,这都甚么时辰了,怎么才起身……啪……”
原来是三莲起身晚了,挨了向氏的打,四莲支起身子看了看外头,却见满眼一片黑暗,如今已是入了冬,要想天亮非得要辰时去了,现下不过刚刚卯时外头一片漆黑也不奇怪。
睡在她身边的五莲也被惊醒了,坐起身来听到外头向氏的声音,有些惊惶道,
“怎么了?”
四莲低声道,
“三姐姐应是起身迟了,被娘骂了……你睡吧,我去帮帮手……”
说罢自己穿好衣裳出了屋子,一到外头,迎面便是一阵冷风,顺着脖颈子便钻了进去,四莲到灶间里就见得三莲正在预备出摊儿的东西,见她来了有些惊讶,
“四妹,你怎么来啦,不多睡会儿?”
四莲应道,
“我来帮你……”
说罢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右边脸颊红通通的一片,正是向氏留下的巴掌印,三莲见她目光落在自己脸上,笑了笑,
“无事,娘打惯了,不让她打,今儿一日都别想消停!”
向氏那性子,一口气撒不出来,整日都会挑刺,让她打一巴掌反倒是好事!
四莲抿嘴没有说话,过来帮着三莲把东西搬到了院门前,等到向氏打着哈欠出来见着四莲,愣了愣,又看了看外头的天色,缩了缩脖子冲着两姐妹嚷道,
“即是四莲都起来了,今儿便跟着三莲去吧!”
四莲点了点头,
“好的,娘!”
向氏鼻子里哼了一声,缩回了屋子里,咣当一声关上门,姐妹二人见状这才一人挑了一个担子出了家门。
贾家乃是摆摊儿,没有铺子,只有巷口一个固定的地儿,又因向氏母子惹人厌恶,巷口没有人家愿意借出地方给贾家人存放桌凳火炉之类,因而每日她们必是要从家里挑到巷口。
姐妹二人一前一后挑着担子行了好一段路,这才满身是汗的到了巷口,
“哈啾……”
四莲身上本就穿的单薄,适才一路走来倒不觉得,如今一停下来,被巷口的冷风一吹,忍不住就是一个喷嚏,三莲见了忙放下担子道,
“我快些把火升起来,在火前暖一暖就好了!”
这厢姐妹二人手脚麻利的摆好了摊,又将火升了起来,三莲拉了妹妹到炉前烤火,
“待会儿汤熬好了,你喝一碗……”
四莲点点头,看着三莲将昨晚早已就熬在火上的高汤端了出来,放在炉上一阵大火之后,陶罐里凝固的高汤全数化开,变成了一锅翻滚的乳白色,一阵阵肉香飘散开来,四莲肚子里立时一阵咕噜作响,三莲伸勺子进去搅了搅,用一个粗碗盛了一碗汤和一小块骨头出来,
“快喝吧,喝了就不冷了!”
四莲见那小块猪骨上,还有一块肉,却是犹豫着不敢接,
“三姐,若是让娘知晓了,必是会骂你的!”
这每日里买来的猪大骨熬汤,向氏必是会仔细剔干净,不留一丝肉渣的,便是有留,那也是她打算着留到中午自己吃的,若是午时向氏过来发觉锅里的肉骨头数目不对,三莲定是跑不了一顿好骂的。
三莲笑道,
“不怕,这里头好几块骨头呢,她可记不了这么小小的一块……”
四莲犹豫再三接过了碗,
“我们一起吃……”
这么早出门,姐妹二人都没有用饭,此时正是又饿又冷,正当姐妹二人挤在炉着共喝一碗骨头汤,你一口我一口的啃着骨头上的肉时,巷子里又走出来两道身影,脚步声传来,二人俱是一惊回头一看,待见着对方的面容时,两边都齐齐松了口气。
三莲冲对方笑笑,
“孙家婶子……”
对面的一对母女身形瘦小,五官生的也算清丽,只是面色有些腊黄,若是不然还要多添两分颜色,那孙家的寡妇见是她们姐妹二人,暗暗松了一口气,
“幸得不是那恶婆娘前来,要不然一大清早又要受她辱骂……”
孙家母女人缘倒是不错,巷口的一对老夫妇见她们母女可怜,无偿借了院子给她们存放桌凳,这时节他们也起了床,打开院门帮母女二人搬了东西出来,母女二人口中不住道谢,也在那边点火升炉,也熬起了高汤,那寡妇现揉了面,煮了两碗面条,让女儿孙婉儿送去给那一对老夫妇。
三莲见了低声对四莲道,
“你瞧瞧,那孙家母女为人处世,十分周到,因而左右四邻都愿意帮助她们……”
反观自家亲娘只有手掌心向上,从未手掌心向下的,如何能同人相处的好,不与人交好,又怎能得人家帮忙?
这样的道理向氏怎么不知?
只那两碗面条也是铜板儿,向氏除了给娘家人大方,对儿子慷慨,其余人等统统没法子从她手里抠出一个铜板儿来!
四莲点了点头,没有说话,锱铢必较之人,只计得不愿失,是个人都不愿意打交道的!
向氏心里知晓这道理,却不肯承认自己的过错,只一味恨那孙家母女抢了生意,那一对老夫妇不肯借院落给她存放桌椅,性子实在霸道蛮横!
姐妹二人喝完汤,三莲便在案面上揉面,预备着客人上门,又等了约摸半个时辰,天色渐明,早市的人多了起来,贩夫走卒,商贾小吏络绎不绝的路过巷口。
一名脚夫坐到了孙家母女的面摊上,
“煮一碗面,大碗的!”
这类脚夫身上也没多少铜板儿,自不会点那肉面,只会要一大碗素面,填饱了肚子好干活,孙家母女便有了第一个生意,之后姐妹这处也有个走方的货郎坐下,也是点了一碗素面,三莲忙碌起来,四莲却是勺了一碗高汤先端了上去,
“客人先喝口汤暖暖身子吧!”
那货郎见状甚是高兴,忙点头感谢。
不多时,又陆续不少客人坐到了摊位之上,姐妹二人与孙家母女都忙碌了起来。
三莲煮面,四莲端面,收拾碗筷,先放到一旁,待得客人少些了,腾出手来便开始清洗,孙家母女会招揽生意,脸上带笑,口上多是客气有礼,不少客人都爱去她们的摊上,不过贾家这处,做的时间久了,且那高汤里有向氏的独家密方,老客人多喜欢到贾家的面摊上,两家的生意倒也不分伯仲,各做各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