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因着向氏没有出现,两家人相安无事,忙过了这一波,姐妹二人甚至还得空同孙家母女说上了几句闲话,只到了午时向氏的身影远远出现,孙家母女立时撇过脸,连眼风都不敢扫向这边。
向氏走到近前,看了看孙家摊上的客人比自家摊上的多,立时恨恨啐了一口,
“呸……狐狸精!”
又转头去看自家装铜板儿的小竹筐里,见装了约有一小半筐,心下满意,嘴里却是骂道,
“怎么才这么点儿?”
三莲没有应话,四莲却是应道,
“娘,今儿的生意已是很不错啦,昨儿一日拿回来的都没有这么多呢!”
向氏最烦这个事事与自己顶嘴的四女儿,闻言瞪眼道,
“就你话多!”
说完去到炉前使了勺子在罐子里搅动,翻来找去半晌回头问三莲,
“怎么少了一块骨头?”
三莲性子老实,没想到向氏还真有数,有些慌乱的应道,
“没……没有呀,就是那么多……”
向氏见状越发起疑,一双蛤蟆眼死死瞪着三女儿,
“你偷吃啦?”
“呃……”
三莲眼神儿飘忽不敢直视亲娘,四莲见状在一旁应道,
“娘,你别问三姐了,是我偷吃的……”
向氏闻言大怒,
“我把你个赔钱的贱蹄子,银子没挣着几個,倒是学会偷吃了……”
说罢左右四顾,顺手抄起了案面上的擀面杖便要打,四莲忙叫道,
“娘,这里还有客人呢!”
你用擀面杖打人,客人见了还吃不吃啊?
向氏看一眼摊上的两桌客人,无奈放下了擀面杖,却是弯腰把脚上的鞋给脱了下来,四莲见状一扭身就往街面上跑去,向氏怒气冲冲向四女儿追了过去,母女俩一前一后消失在人群之中,三莲在后头看着,心里虽急却不敢擅离摊子,只得希望妹妹跑快些,别被娘给逮着了!
四莲生的瘦小,脚下轻快,向氏胖肥,又少了一只鞋,多跑了两步便追不上女儿,停下脚步只得远远的叫骂,
“……小贱蹄子,有本事你别回来,回来老娘打死你!”
四莲头也不回,脚下生风,一口气跑过了两条街,一抬头却见已经到酸枣巷了,却见得不少身背书袋的孩童正三三两两的往巷子里去,四莲知晓他们这是去秦家的私塾,不由满脸羡慕的跟在后头,
“若是我也能读书便好了!”
前世里她虽只活了十岁,但好歹是个官家的小姐,也能读几本书的,如今她成了贾家的女儿,慢说是书了,便是那草纸在贾家都不得见,前头向氏买了两刀肥肉,也送了贾尤传到秦先生的私塾里读了两日书,贾尤传初时觉得稀奇,还有模有样的练了两日大字,贾四莲瞧着心痒便偷摸进了贾尤传的房,用他的笔和纸写了几个字,却是没想到被回来的贾尤传发现了。
贾老七当下就嚷嚷开来,引来了向氏,贾四莲挨了一顿打,之后贾老七因着在学堂里不守规矩,欺压同窗,不尊师长,被秦先生给赶了出来,贾老七回到家不肯说是自己的缘由,只说是贾四莲在自己书上乱画,被先生瞧见了勃然大怒,才赶了出来!
向氏闻听自然不会去追究儿子说的是对是错,只是又逮着四女儿打了一顿,将儿子不能读书的事儿怪罪在女儿身上之后,再加上儿子打死再也不去学堂了,便任由他游手好闲,成日在外头闲逛惹事!
而贾尤传的笔墨纸砚也被向氏隔日就全数送回了娘家,给了娘家的侄儿,贾四莲身无分文也没法子自己去买,只得偷着闲背着向氏悄悄过来瞧瞧,便是不能读书,看一看解解馋也好!
她这厢正在私塾外头偷看,突然瞧见一辆有些眼熟的牛车,缓缓驶来,牛车之上跳下来了一人,瞧着更是眼熟,
“咦……是他……”
牛车上跳下来的正是牟彪,牟彪背着书袋跳下车,正要迈步进私塾,却是突然一回头,瞧见了躲在树后的贾四莲,他眉头一皱立时也想起了贾四莲是何人,冲她微微点了点头,脚下却是没有停顿,迈步进了私塾。
贾四莲看着他进去,心中暗道,
“看来他倒是没有说谎,果然是在这里读私塾……”
她看着人都进去差不多了,便也跟着走了进去,秦先生的私塾上半日是不关门的,学子们都可以自由进出,贾四莲也曾偷偷来看过几回了,她进去那扫院子的老仆人也不阻拦,反倒冲着她微笑。
贾四莲有些羞涩的冲他微微点头,进去正堂里一脸敬畏的看向上头挂着的先贤像,一脸虔诚的双手合什,恭恭敬敬的拜了几拜,这才蹑手蹑脚的进去。
朗朗的读书声响彻了整个后院,贾四莲顺着墙根过去,到了窗外探头向里面瞧,目光扫过堂中,在最后一排看见了那眼熟之人,见他拿着书也同一干人等摇头晃脑的念着书。
这学堂之中的学生们年纪大小不一,所学也是各不相同,各人拿出书来都是各读各的,又应先生要求必须大声朗读,因而室内显得十分吵闹,牟彪将脑袋藏在书后头,察觉有人在窗外窥探,转头见着贾四莲也有些好奇的回望过去,在他身边那缺牙的同窗发觉了,也跟着他转过头来,不一会儿后头一排的几个小子都转过头,好奇的打量窗外的贾四莲。
“嗯哼!”
上头的秦先生发觉几人走神,立时发出一声清咳,几人吓的齐齐转过头来,贾四莲见惊动了上座的先生,也是惊的一缩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这厢离了秦宅,出了酸枣胡同口,正在寻思这时节回去会不会被向氏逮着,却是一个不防被斜刺里一只肥手一把抓住了胳膊,
“贱蹄子,老娘看你这回往哪里逃?”
贾四莲一扭头,见着正是自家亲娘,不由心头一阵叫苦,
“糟糕,她怎么追过来了!”
向氏肥脸上一派得意洋洋,紧紧抓着四女儿,抬手就给她一巴掌,
“小贱蹄子,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偷吃……还敢不敢偷吃?”
四莲脸上挨了一巴掌立时便觉着火辣辣的疼,眼见得向氏的第二巴掌又要下来了,忙抬手捂了脸叫道,
“娘,你要是再打我,我就告诉爹,你哄了七弟一两银子!”
向氏闻言怒而瞪眼,一只手的巴掌倒是没落下来,但另一只手却是用了死劲儿,长长的指甲都扎进四莲的肉里了,
“贱蹄子,你敢胡说!”
四莲应道,
“我是不是胡说,娘知晓……”
她顿了顿道,
“娘,这都是腊月了十六了,还有不到半月便过年了,舅舅同舅母可要上门儿了,你……银子备好了么?”
前头说了,向氏自从嫁了人,便时不时要接济娘家,以前是向家老娘出面来向四个女儿伸手,如今年纪大了走动不便了,便由向家的三个舅舅,轮着番儿的到四个姐妹的家中打秋风,向氏乃是大姐最是顾着娘家,若不是贾金城手头攥的紧,这家里早被向氏搬空了!
平日里向家的几位舅舅都是隔了十天半月上门走动的,前头腊月初二来了一回,这眼看着要到年关了,怎得是还要来一回的,这年节里必是要多备些东西的,往年里向氏可是要同贾金城好一番闹腾,才能从丈夫手里多抠几个铜板出来,今年有了儿子的一两银子,总算是手里宽绰许多,可不能让四女儿一句话给坏了事!
向氏想到这处恶狠狠瞪着四女儿,一双蛤蟆眼几乎都要瞪出眼眶了,
“你若是敢同你爹胡说,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贾四莲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娘,你要再掐我,我可保不住嘴里会怎么说了!”
向氏被女儿威胁心里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恨恨放开手,蛤蟆眼瞪得溜圆,脸上肌肉抽搐不已,
“你敢嘴里蹦出一个字儿来,老娘撕了你的嘴!”
说罢再不管贾四莲,扭着肥胖的身子当先走了,贾四莲看着她的背影,默默的摇了摇头。
那向家的三位舅舅,一个在车马行里做车夫,一个在铺子里做伙计,还有一个在京兆府衙门里做杂役,虽说都是下里巴人,但每月里挣的银子,养活一家子足够了,哪里用得着他们来接济?
再说了,这亲戚里头,就贾家生了七个孩子,要说艰难倒是他们艰难些,要接济也是自家人向别人伸手,可这么多年她只见向氏往外倒腾,就没见几位舅舅送东西上门的,每回都是趁着贾金城不在家中,拖家带口的来,连吃带拿的,末了连句谢都没有,也不知自家亲娘到底图的甚么?
贾四莲不敢走的太快,怕向氏见着她又要下毒手,这厢远远地跟在后头,眼看着向氏进了杨花巷子,这才去摊子上寻了三莲,三莲有些担心的上下打量她,
“娘打你了?”
四莲抚了抚隐隐作痛的脸,
“无事,她打过了,气也撒了,便不会再打了!”
这话与三莲前头所言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