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担心,让邻居听到太过丢脸,陈慧珊真的想放声吼叫。
为什么有了媳妇就忘记娘!她心中有着强烈的不平,但自己儿子的个性,她是清楚的。
要这么强扭着头,李子轩等下去了酒楼,真的会发个AA收款出来的,到时就真的成了真个李氏宗族的笑柄了。所以她也只能咬着牙,没好气地对着李子轩骂道,“你就是想激死你老妈,好去酒楼摆上几围席面吃喝!”
李子轩一脸的阴沉,压根就不想搭话。
直到殷小妙咬着嘴唇轻掐了他一下:“阿妈同你讲话啦!”
其实她的意思,就是让他哄一哄婆婆,因为她看得出来,陈慧珊已经非常生气了。
李子轩强挤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阿妈,现在流行的说法,是气死你,好继承你的‘花呗’!”
“滚啦滚啦!阿妙,你带这条粉肠赶紧滚蛋!生块叉烧好过生你啊!死仔包!”陈慧珊气得不行,甚至在殷小妙带着李子轩出门时,还骂道,“你等住,我同你老豆生返个细佬,到时让你带大他!”
落荒而逃的李子轩,就算殷小妙开车,带他离开小区的范围,也并不见得情绪有所改善。
坐在副驾驶,他仍是一脸的颓丧,尽管他在反省自己:“我娘其实都是想周全一下。”
“我不应该发脾气的。”
但并没有什么用,因为殷小妙很快就听到,李子轩自言自语:“我真没用。”
“不但拖累你,连我娘,我也惹得她很不开心。”
这种节奏,殷小妙很熟悉,马上又要进入自我否定、自我质疑的循环。
所以她开口打断了李子轩:“我朋友说大石那里有一家海鲜好抵食,不如我们去试试?”
“好啊。”他勉强挤出笑容回应,但任谁都看得出,他心里的郁积。
病情发作并不会突然让人失智,正如刚在反省的李子轩,他知道自己的举止不得体。
他当然也知道殷小妙在努力帮自己。
但这是病,不是他能控制的。
“吃药!”殷小妙看了一下时间,对他说道,“一会我累了,你才好过来开车,对不对?”
这当然是一个籍口,李子轩也知道,不过这是他能接受的籍口,便依着她的劝说吃了药。
终于到了最后,他们还是没有去番禺大石那家很有性价比的海鲜店。
吃了药之后,情绪稍为得到控制的李子轩,希望能回家。
他什么也不想干,不想任何的娱乐活动,也不期望去任何地方旅行。
只想呆着,在西关老宅那小小的阳台上。
殷小妙很有点担心他,宅着本来也是这个时代的一种常态,但他的情绪不对。
他整个人甚至连沮丧都没有了,不刷短视频,也不刷新闻,不看小说,更不刷剧集。
坐在藤椅里,有一种空壳的安静,似乎整个人的情绪都被抽离,如同假人一般。
这让她很担心。
“要不,你教我跳街舞?”她努力在寻找让他感兴趣的点,“我带你去‘王者峡谷’玩?要不,我们玩‘和平精英’?我打冲锋,你当老阴逼伏地魔好吗?”
他牵强地笑着,言不由衷地附和,让她看着更加心痛。
天色渐黯淡,似乎就是她心情的投影。
她长叹了一口气,看着墙上缺了一只的狮头。
随手叫了外卖,她走过去,抱下红色的“关公狮”的狮头,独自在阳台舞动。
在夕阳的余晖里,托着狮头,她独自起舞。
不知不觉中,就响起了伴奏的鼓声,却是李子轩在边上,随手敲着那个空的矿泉水桶。
有了节拍的狮子,便有了灵魂。
红色的“关公狮”,在阳台跳跃旋转,如是一朵,不愿被那将到来的黑暗禁锢的焰火。
“喂,靓仔!舞狮个靓仔,你系唔系,大佬炳的孙子啊?”
这时不远处的阳台,突兀传来了嘶哑老迈的声音。
殷小妙放下狮头,李子轩也放过那个可怜的矿泉水桶,站了起来,向西边远眺。
天色将晚,看不太清,但殷小妙还是回了一句:“阿伯,你识我阿爷啊?”
“啾,阿伯?你要叫叔公!我跟你爷爷,‘老死’来嘎!”
那个老迈的声音,大笑着这么说道。
他说的“老死”,是粤语里的俚语,大意就是老朋友加死党。
大约是喊得太大声,老人不住地咳起来,听到他边上,似乎有陪伴亲人或是护工的埋怨。
然后就听到陪伴的人说道:“老人身体不太好,他得去休息了。”
殷小妙就笑着喊道:“好啊,叔公你注意身体啊,得闲饮茶啦!”
小小的插曲,大约也就是在西关这样的老城区,才会出现了。
“你叫了什么外卖?”李子轩向殷小妙问道。
她很惊奇,因为尽管天黑下来,阳台又没开灯,但能感觉,他的语气,突然就有了活气。
“平时叫的那间虾肉云吞。”她这么对他说道。
李子轩走过去房子里,按下阳台的节能灯的开关,笑道:“有蟹籽那间?我要净云吞!”
灯光下,他英俊的脸上,是对于晚餐的期待,生动而有趣。
“当然是净云吞!”她跳了起来,向他扑过去。
他大笑着,稳稳地抱住了她,在那搁在藤椅上,火红的“关公狮”旁边。
但是殷小妙和李子轩没有想到的是,在两天之后的下午,有几位陌生人,打破了他们的平静的生活。
削瘦的中年人,看起来三十出头,与他同行的,还有两位魁梧高大的壮汉。
“您是殷家的后人?我姓陈,陈杰。”中年人很客气的自我介绍,然后递了一张名片给李子轩,上面有许多衔头,各种舞狮协会会长、常务理事,包括非遗传承人等等,“我们祖辈有个约定,每一代人,只要有能出狮,总要分个高低的。您父亲那一辈,似乎没有出狮,那就算了。而我听说您现在能出狮,那么我们是不是按着祖上的约定,做过一场?”
李子轩不懂这其中来去,还想招呼人进来坐下喝茶,可是殷小妙懂。
陈杰再客气的话,也压不住话里的杀意。
文明社会,就是MMA搏击也是有规则的。
舞狮当然不可能如解放前旧社会一样,拳脚相加。
但南狮讲究采青,有蜈蚣青、板凳青等等各式花样,有几米高的高低桩,一个失手摔下来,伤残生死,并没有什么惊奇。
但祖父那句话,无端地,又记起来:“南狮,无乸的。拿起狮头,你就是雄狮!”
殷小妙只觉得有股气往上涌,她伸出手,用力地把远比她高大的李子轩拔到身后:
“他不姓殷,我才是殷家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