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村长的灵感源源不断。
他将这个替死鬼李东的惨状大肆描写了一番。
继而往下写。
……
李东回来了。
但是他的生意一落千丈。
谁都知道,他本身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既不能跟人讲事实摆道理,算清楚手上的账,也不能跟人和和气气地跟人说话,让客人看在他的面子上下单。
先说结论吧。
我觉得他疯了。
茶老板说那个人本来就是个疯子。
坐在自己的门面里面,对大部分客人都爱答不理的,有时候自言自语,经常枯坐发呆。
在那张愈发蜡黄瘦削的脸上,一双无神的眼睛空洞地像是摸不到底的深渊。
他现在都不跟人对视了。
如果仔细看他,就会发现,这个人满脸汗珠,双眼通红,嘴唇翻起白皮。
估计是很久没有喝过水了。
也许他生病了。
还发着烧,但无人在乎。
大家出来都是赚钱的,偶尔休息的时候才会谈论一嘴。
我老婆沉不住气。
她总觉得是我那天对女瞎子说的话,害了李东。
也害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有一天她跟我吵架,就把这件事说出来了。
李东听到了。
他开始歇斯底里,脸色惨白,嘴唇干瘪,用平生最恶毒的话语辱骂我,我沉默。
但他要冲向我老婆。
我发誓,我不是有意的。
……
写到这里,牛村长使劲抓了抓脑袋,开始犯愁。
事情好像有些失控。
因为写完“我不是有意的”这句话,就意味着下面百分百要出意外。
但按照牛村长一开始的设想,故事中的四个角色,应该都好好的才对。
嘴贱而已。
而且“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无非因为不肯出2分钱,无非就是怕被骗,拒绝了女瞎子的要求,并动了小心思,故意嫁祸到李东的身上,导致李东精神不济,身体每况愈下。
犯了小错的人有必要安排一个特别悲惨的结局吗?
牛村长思考片刻,继续往下写。
……
茶老板说要请一个高人。
李东的情况明显不正常。
这钱,需要我出。
但我不乐意。
连他的医药费我都不会出。
李东要揍我老婆,我揍他,是正当防卫,每个人来问我都这样说。
孩子没了,但我们得生活。
保持呼吸,需要钱。
茶老板说不过我,于是问李东愿不愿意出钱请高人摆平。
他直接同意了。
……
那位高人来得很快。
估计是听说了李东的情况,不能拖。
他穿着时髦厚重的黑色风衣,枯槁般的长发垂在肩头,踩着皮鞋,拖着脚走路,如同幽灵一般出线。
我以为要像个道士或者和尚。
但没想到会看到这样古怪的人。
李东没得选,人一来他就拉着人进去,然后把卷帘门一拉。
没人知道他们两在聊什么。
出来的时候,李东恶狠狠地看了我一眼。
原先他眼神发直,整个神态都有带着与之相配的呆滞。
如今他恢复了脸上的凶狠,像是被放出笼的野狗。
“你给我等着。”
声音低沉,透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
情况有所好转。
李东打算等高人走后,跟我算一笔总账。
……
情况有所反复。
李东的情况更糟糕了,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来。
……
李东进了医院。
出来以后他就开始胡言乱语。
说自己捡到带血的导盲棍,说自己捡到小孩布料,说自己的鞋底冒出肮脏的水。
……
高人又来了一次,这次是关门做法。
带着三个徒弟,搬了许多东西进去。
这动静差点儿把这里的保安惊动,据说来人跟高人和李东分别谈了几次。
我老婆偷偷去看了,说李东现在精神很不好,黑眼圈很粗。
她没有再埋怨我了,但是开始害怕。
她想换个地方租赁。
但怎么可能呢?
我们可付不起违约金,更何况押金就很贵了。
……
李东开始甩卖。
他打算搬走,也许要回老家了。
老婆意动。
晚上跟我说要让拿出这几年的积蓄,把他的货吃下一部分。
……
高人走了,说这东西邪门,他本事不够。
李东求他不要走。
闹了好大一场,好多人都见到他跪下来了。
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啼啼的,太丢脸了。
……
我跟老婆商量了一下,把他的货吃掉一部分。
但这件事情似乎没有过去。
跟老婆吵架的时候,她总提到这件事。
如果我没有遇到那个带孩子的女瞎子的话……
如果我同意给2分钱,听听她给的理由的话……
如果我没有说自己叫李东的话……
……
牛村长就写到了这里。
重新审视一遍,添加了几个做生意小技巧,又改了几处措辞。
觉得他大体的故事脉络差不多就到这里了。
由于整篇故事的字数有八千字,有些长,他又删除了一些无用的描写。
比如关于对广场的布置啊,周围人从事的行业等等。
这样修改完,字数就控制在五千到六千之间。
此时阳光铺满整个房间,映照得他心里也亮堂堂的。
将稿子通过微信文档的方式发给老李,因为早前已经跟老李说过这事儿,对方很快就接收了文档。
大约过了一小时,老李将牛定山修改好的稿子发给他。
牛定山修改后的稿件,与其说是修改,还不如是加了一部分内容,相当于续写。
他把结尾给变了。
……
商战该怎么打?
大家想象中的商战应该是双方势均力敌,你来我往,互派间谍,勾心斗角。
但实际上的商战,要么解决方案,要么解决提出方案的人。
断水断电,无所不用其极。
李东离开这里以后,他的店面没出三天就被人盘下了。
老婆跟在我屁股后面念叨:“可惜了啊,如果当初没有女瞎子……”
我打断她:“如果当初没有女瞎子,那我没办法吃掉李东的货,茶老板也没办法盘下他的店。”
商场如战场。
老婆渐渐瞪大眼:“所以?”
“所以,这场比赛,是我赢了。”
……
这不闹呢吗?
这个结局一加上,就没前面那味儿了。
牛村长觉得自己的心血被糟蹋了。
他讲究的是善恶到头终有报这种宿命论,因为“我”的嘴贱,妻子一直生活在愧疚之下才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