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坤回到县城,面临的第一个困难便是住宿。举目无亲,原来的租住屋早被房主收回,村里倒是有不少人在县城买得有商品房,但估计不会有人愿意接纳李正坤,就算有人念同村之情,让他短住几日,几天之后呢,还得流落街头,既如此,不如从一开头就硬气十足,直接露宿街头!
初春的天气到底寒冷,李正坤找遍半个县城,最终在河滨公园偏僻的桥洞下找到一个栖身之处。蜷缩身子躺在桥洞之内,既能避风挡雨,又能躲开行人怪异的眼光,温暖舒适不说,还能保证隐私,跟高档小区差不多。嘿嘿。
李正坤心头颇为自得,见夜已经沉寂多时,快到二十三点,这具孱弱的躯体经不住折腾和寒冷,已变得十分疲惫,便和衣躺在桥洞里,先暂且睡上一晚,明天才想办法。
大约凌晨一点天又开始下雨吹风,桥洞犹如风道,吹得李正坤一激灵醒过来,却见身边坐着一堆人,笑呵呵地看着他。
“这小伙子可怜,无家可归,冻毙桥洞!小伙子,你是想去鬼门关,重新投胎转世呢,还是跟着我们就在这县城里游荡?”一个“人”充满怜悯地问他。
原来这些都是鬼魂。李正坤明白过来,因又冷又饿,那具躺体无法承受,又将他魂魄挤压出来。也就是说,他又死了。李正坤恼怒之极,照着旁边的躯体猛踢几脚。
旁边的鬼都笑道:“小伙子,你踢那堆肉干什么,它已跟你没有关系,等天亮后,有人来发现了它,就会报告政府,自会来人将它拉走火化,到时便会化为一缕青烟,随风飘散。但不管怎么说,它到底承载了你二十来年,你没让它享受人间美味、美乐,本就是你的不对,现在离开它,却还充满怨恨地踢它,实在有些不应该啊。哈哈哈。”
这些鬼有七八个,嘻嘻哈哈地围着他,你一言我一语地数落他,或是意欲给他指点迷津。这些鬼死龄三十岁至六十岁不等,都是男鬼,可能因为做鬼实在没什么事可干,神情都显得无聊而寻事,好象都想做他初到阴间的引路鬼,以显示自己的老资格。
李正坤思忖:这些野鬼能够躲开城隍差役的巡逻拘捕,长期游荡在外,可见都是机灵鬼儿,自己只身一鬼来到芹圃县,办案没有助手,不是正可借助于他们吗。
便掏出无常殿虎头铜腰牌,喝道:“我乃无常殿鬼队长,专司捉拿孤魂野鬼!尔等离世,为何不主动投往鬼门关,却迁延滞留阳间,意欲做乱不成?”
众鬼吓一大跳,疑惑地问:“你不是才死么,怎么眨眼间变成无常殿差役了?”
“奉命办案,非尔等可闻!你等不要岔开话题,老实回答我刚才的问话。”
一个死龄大约三十岁的老鬼,一看就是这群鬼魂的头儿,冷笑道:“我死了快八十年了,无常殿差役倒见过几回,他们办案都是队伍齐整、装束鲜明,就凭你一个孤鬼,就想冒充无常殿差役,欺骗吓唬我们,真以为我们没见过世面?”
李正坤收起腰牌,笑道:“你说得对,光凭腰牌不能证明是无常殿差役。既然给你看执法证你不信,那就只有凭实力来证明。”
在阳间这段时间,他缩在那具孱弱躯体中,声细面浅,手足乏力,虽时感有一股磅礴之气蕴于胸腔,却无力泄出,都快憋闷死,现在回到阴间,脱离躯壳的束缚,体力、功夫恢复如常,正可活动一下筋骨,舒展一下心胸。李正坤一跃而起,奔到那头儿面前,那鬼魂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劈面一拳,打得满脸开花,大声呼痛。
那鬼魂年青力壮,也不是怕事的主儿,急挥拳照着李正坤胸口袭来。李正坤轻轻避开,又一脚揣在他腰眼上,那鬼屈身抱腹,直嚷痛死,却再也站不起来。
李正坤悔得直跺脚,说还没用力哩,怎如此不经踢!又问有没有厉害点的,站出来过过招,好久没施展拳脚,想过过瘾。
众鬼脸色一片瓦灰,全都呆若木鸡。鬼魂头儿终于忍痛站起身,锁着眉头对李正坤抱拳道:“做人时我在县武术队当武术教练,你打败我,就是打败这里所有鬼!通过你的功夫展示,我们都相信你真是无常殿的差役。爷——你想怎么处置我们,将我们全押回无常殿?”
“逃避轮回乃是下地狱之大罪,我自然会将你们都带回无常殿,交由无常爷发落。但在此之前,如果你们听从我指令,配合我办案,可以戴罪立功,减轻罪责。你们愿不愿意?”
众鬼无不愿意。野鬼共有八个,李正坤一一问清姓名、死因,将他们编成一个小组,组长还是他们原来的头儿。组长名叫奚群年,生前是芹圃县武术队教练,死于群殴;其余七鬼也皆是惯于撒泼耍赖、死于非命的市井之徒。
天色渐明,李正坤命奚群年带着众鬼呆在桥洞里,等候他的指令,奚群年等唯唯领命。
李正坤回身躯体,啊呀一声醒来,只感到浑身如浸冰窟,冷彻骨髓,禁不住嘴皮抖动,牙床乱磕。夜雨已经停住,河边晨风习习,水面波光滟潋,显得十分清冷。对宿于桥洞的李正坤来讲,这春雨真是“随风潜入夜,冻死细无声”啊。
李正坤手脚僵硬、动作艰难地爬出桥洞,长长的河滨公园里只有一个清扫的环卫工人和几个晨练的人,要出现上班上学的纷沓人流,大致还得半小时之后。
突然,一个俏丽的身影出现在桥头,李正坤揉揉酸涩肿胀的眼,没错,正是他重新还阳以来常日思夜想的女护士葛翠英。李正坤一激动,忘记自己是谁,用手背抹抹清鼻涕,就向葛翠英奔去。
葛翠英脸色疲惫而难看,从李正坤面前匆匆走过,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更别说打招呼说话。李正坤因小跑了几步,居然有些气喘,可能是昨晚受的冻还没彻底恢复。身体的反应也使他蓦然明白:他不过是一个低贱的乡下小子,象葛翠英这种县城美人儿,怎会看上他!
正觉好笑,忽从桥那头冲过来一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追上急走的葛翠英,抓住她胳膊,将她往回拉,葛翠英死活不干,拼命往前挣,男人怒极,狠扇了葛翠英两个大耳光,清脆的声音将在远处扫地的环卫女工都惊动了,停下扫帚惊讶地望过来。
葛翠英蹲身哭起来。男人一边拉她,一边对远处的环卫女工吼道:“看什么看,当心把你眼睛挖出来当泡睬!”又骂葛翠英:“臭婊子,回不回去?老子不嫌弃你,你还敢跟我提分手,分了手,老子杀你全家,信不信?”
李正坤看见葛翠英身子颤抖了一下,显然是被男子穷凶恶极的话语吓住。她虽然仍在挣扎,但幅度已大为减小,好象不敢过分生拒一样。
李正坤心头高兴,今天运气不错,刚一放亮就遇上心仪的姑娘,并且让这个不知死活的恶人送上英雄救美的机会。
他几大步冲上前,大喝一声:“呔——光天化日之下,强人所难,还有没有王法——不对——还有没有法律意识?赶快放开她,不然老子揍扁你!”
男子见李正坤满脸红涨、胸脯起伏,单薄的身子在晨风里还在微微发抖,不觉又好笑又生气:“就你这小体格儿,也想学古书里英雄救美?兄弟,这是我的家务事,劝你少管闲事,走你的路吧。”
“放屁!”李正坤又一声断喝,抬腿便朝男子踢去。
要是在阴间,李正坤这雷霆万钧的一脚,便会救出美人,结束灾难,因为男子将被踢翻几个筋头。可这是在阳间,李正坤虽然起腿架势颇具武术家风范,有功夫高手的影子,但是,却只能将腿抬起约一尺高,踢出去的脚就跟出操跳舞一般,丝毫没有力度。他踢在男子小腿上,就跟踢在一截树桩上一样,硬梆梆的。
原来这家伙也练过功夫,这下恐怕糟了!李正坤反应过来,以他现在的身体条件,恐怕就跟水浒里武大郎差不多,武大捉奸遇上一个西门庆,捉奸不成,反丢性命,他英雄救美碰上一个练家子,丢命倒不至于,但弄不好变成残废,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这个麻杆一样的乡下傻小子居然敢踢自己,男子怒极,一把推开葛翠英,用单手卡住李正坤脖子:“王八蛋,你他妈活腻了,信不信老子一把捏碎你喉咙!”
李正坤直点头,因为他切实感觉到,男子手上传来坚硬的巨大力量,卡得他就快窒息。他心里对这个孱弱的躯体又急又忿。
见李正坤又点头又翻白眼,男子认为他已慑服自己的手段和厉害,再者担心真捏断他细嫩的喉咙,弄出人命,便瞪瞪眼,算是吓他一通,才将他扔将出去,又回过头来寻找葛翠英。男子认为,李正坤定然逃命而去。
葛翠英已从地上爬起,看着脸色泛白的李正坤,有些心痛,又有些无助。她显然没有认出他曾是她的病人,还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又自不量力的愣头小子。
李正坤趁男子转身之际,瞅准空档,飞身而起,照着男子的后腰又踢出一脚。这一脚用尽全力,只要踢中,男子一定跌个狗吃屎。
男子脑后无眼,又没防备,果被李正坤踢中。然而,男子并未跌出狗吃屎,甚至粗壮的身子只是略晃了晃,便稳如泰山。
李正坤心头那个恨啊:寒门学子李正坤,你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不假,但这二十年来,你他妈哪怕隔三差五早晨起来跑跑步,也断不至于如此体弱无力呀!老子这下可被你害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