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时代的人,都有每个时代的面貌,活在这时代中的人,觉得本该如此,可别的时代的人见了,总是充满了不解。
陈吉祥前世听过墨家钜子孟胜的故事。
孟胜与楚国阳城君交好,一次阳城君外出,让孟胜守护其领地,并将一玉佩分成两半,约定“符合听之”。
后阳城君因为获罪而逃跑,楚王决定是收回阳城君的封地,而孟胜则因没见到阳城君另一半玉佩,决定死守领地。
面对这必死之局,而且是没意义的必死,陈吉祥无法理解孟胜的选择。
或许人家的觉得,自己的诺言,比性命重要吧,反正陈吉祥不相信,21世纪,会又有人能干出这样的事。
孟胜的结局是毫无悬念的,让人感慨的是,能做出这样的选择的,不止孟胜一人,就连他手下弟子,也是如此做事。
因为孟胜是墨家钜子,钜子令还在他手里,在他看来,他可以死,但钜子令不能丢失。
于是,他派出三名弟子,杀出重围,将钜子令交给了宋国的宋襄子。
然后关键的来了,这已经逃了出来的三人,又重新回去找孟胜,准备要跟他共同赴死。
这种选择在陈吉祥看来,别说理解了,就连接受都无法做到。
人家孟胜要死,还能说是为了自己诺言,你们三个凑啥热闹?
而眼前,躺在地上的田会,就让他感觉到同样的荒谬。
那将发明水车的名声,留给他师祖,不过是他当时随便冒出的一个念头,如果他觉得这事情不行,那可以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为什么非要,突然死在自己面前?
这时,远处一黑瘦弱男子,手持一块麻布,走了过来。
他对着陈吉祥躬身行了一礼,自我介绍道。
“小的田常,家父早上命我跟来,让我帮他清理死后血迹,免得给长信侯添麻烦,也顺便帮他尸首带回去。”
这人说话语气极为平静,没有丝毫悲痛,或者对父亲行为的不理解清晰,这也让陈吉祥很不适应。
“你真的是他的儿子?”
“是的,不知道小的能否把家父尸首带回去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田常再行一礼,说道。
“长信侯请问。”
“你父亲为什么要死?他不知道与我商量此事,我是不会责怪他的?”
“长信侯都愿意将水车,命名为孟潜水车了,家父又怎么能再提要求?
墨着行事,要敬重尊重自己的人。”
“你也是墨家人?”
“是!”
“那令尊又为何非要通知你们的钜子。”
“墨者行事,只尊钜子,不知有君王。
七代钜子,花费终身研究出来的东西,重新现世,其中缘由怎能隐瞒钜子?
若遇到困难,赴汤滔火,死不旋踵。”
此话陈吉祥听的后背生寒,至尊钜子,不知有君王,这是正常老百姓能说的话吗?
好像墨家还有墨侠的称呼,应该也是好勇斗狠之辈,喜欢打架斗殴,还无视君王,只认自己老大,这不是就是黑社会组织吗?
难怪以后墨家会突然消失。
你这么搞,哪个朝廷能容的下你?
别说自己不是君王了,就算现在自己只是个贵族,也有彻底铲除墨家的冲动。
此时,陈吉祥觉得,自己要跟墨家保持距离,不然跟这样一民间暴力组织走近了,肯定是没有好下场的。
有了这个判断,陈吉祥伸手解下腰间玉佩,上前说道。
“令尊的死,全因在下思虑不周,这块玉佩略表歉意,希望能帮助厚葬令尊。”
田常行了一礼,表示感谢,道。
“家父的事,不能怪长信侯,那是父亲自己的选择。
至于这玉佩,还请长信侯收回吧。
我们墨者向来主张皆节俭不厚葬,家父的丧事有张草席就够了。”
说罢,拿起手中麻布,将石板上的血迹擦了干净,将尸体背到后背,默默离开了。
陈吉祥默默看着那瘦削,坚硬的背影慢慢远去,心中既钦佩,又抵触,矛盾心情难以言表。
进了府门,就立马叫来管事白伦。
“白管事,家里门客有多少是墨家的人。”
一把年纪的管事,躬身行礼,回答道。
“家中门客一共1208人,共有墨者57人。”
陈吉祥眉头一挑,这管事做事可以啊,府中人数知道如此精确,不由试探性问道。
“那学儒的有多少人?”
管事面色毫无变化,道。
“儒者63人,法家6人,其余杂家27人,此外还有536人粗识文字,剩下519人都是不识字的。”
好家伙,这管事也是个人才啊,只是随口一问,便能把门客准确情况给说出来,看来可以考虑涨涨工资了。
“嗯,不错,看来你对家中情况掌握还挺清楚的。
好好干,接下来府中会迎来快速发展,希望到时你能跟的上,不过到时万一你管不过来,就更我说,我来重新安排。
干的好了,回头我让太后赏赐两宫女给你,帮你好好暖暖床。
年纪大了,冬天被窝不容易捂的热乎吧?”
听着家主不靠谱的调侃,白伦很是无奈。
“这都是老奴的本分,不敢奢求家主赏赐。”
陈吉祥拍了拍他肩膀,说道。
“好了,不扯了,说个正事。
你今天就把家中所有墨家弟子给遣散了,以后我们不收墨家的人。”
老头很是诧异地看向自家家主。
“家主何故如此?墨学乃当今显学,我们如此针对墨家,岂不有招惹的嫌疑?
如果墨家钜子知道了,要跟我们较真,可是会惹出不小麻烦的,那群脑子一根筋的家伙,就连大王也要忌惮三分的。
家主如果实在是不喜欢他们,把他们闲置了便好,不必做的如此过激吧?”
陈吉祥冲他笑了笑,这家伙还是很为自己着想的嘛。
“没事的,他们不是讲究兼爱嘛,我们只是要跟他们保持距离,又没说要反对他什么,他们干嘛要跟我们过不去?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用他们的思想,来对付他们,问题不大的。”
老头似乎被这话说的动摇了,但依旧不服气,争辩道。
“可我们这么做,就是公开反对别人思想,这是挑战人家根基啊,把人家搞急眼的,人家还管这么多?”
“你不懂的,我们即使把他们搞急眼了,他们也只能忍着的,不然乱来,他们就是自己动摇自己的理念根基,结果更惨。
他们能做的最多是找我辩论。
辩论这事吧,我赢了,他们只能回去反省,完善自己的思想。
我输了,也没多大关系,我们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他们依旧不能那我们怎样,乱来了,就又背他们思想,最多以后他们能理直气壮骂我们几句罢了。
无妨的,这就叫做,君子可以欺之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