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严世蕃干咳一声,道:“吕公公,这又何必呢,派了就派了……出了天大的事儿,不是大伙一起在这里商议吗?吕公公严重啦……”
昨夜,
他们父子和众人商议,认为今日朝议,最好是能把张二派过去,把那虞祯革职待参;再不济,也要内阁出一道明告,责令朱墨、虞祯向朝廷解释清楚详情,同时再明令杨选他们去查清楚案情。
这样做,目的是给身在大同的朱墨一道更大的压力,让那些支持和同情朱墨的人再次缩回去。杨选他们就可以死死摁住他,直至等到俺答动手。
此时的玉熙宫内,都是明朝排名前列的老司机,人人都是心知肚明,竟是谁也不敢吱声。
严世蕃得意一笑,正要开口说出自己的意图,却忽然脚板一痛,却是严嵩使劲踩了他的脚一下。
但他脚上吃痛,眼睛却仍是注视着徐阶,丝毫不动声色,心里却想:老爹这是干什么?怎么临门一脚又缩回去了?
他却不知,严嵩一辈子不倒,就是因为不到十足把握的时候,绝不会轻易出手,而此刻,就是忽然发现猎物有异常的关口,又岂能轻易出手?
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好久,只听得殿外大雪漱漱而落,仍是没有人一个吭声。
……
嘉靖自然一切听在耳里,此时不禁暗叹一声——严嵩啊严嵩,这满朝的人,还是不如你啊……
他已经观察了好一会儿,确信严嵩已经不会上套了,同时也恼恨吕芳太沉不住气,这么快就来下料,严嵩这老狐狸看出异常,自然就不会上钩了。
想到这里,
他缓缓站起来,大袖一拂,边走边朗声吟道:
“回乐烽前沙似雪,
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
一夜征人尽望乡。”
他慢慢吟哦,从后殿走到正殿,挨个看了众人一眼,又转身面对着殿门,遥遥望着飞雪的天空,接道:
“你们都是阁老,有谁在边塞待过啊……?边塞苦啊,背井离乡、生死未卜,咱们这些人既然是议边事,就要念着边塞的苦,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这天寒地冻的,也没见谁给他们寄一件衣裳,更别说嘘寒问暖啦……
就在这时,
众人忽见吕芳扶着一个布衣老人从左面偏殿过来,这才发现刚才尽看着皇上,却不知吕芳都已经走到那边了。
看着颤颤巍巍的老人,严嵩、徐阶、李春芳这三个老阁臣,不由地惊异不已——
他,不是黄忠吗?
怎么他会来?
严嵩顿时感到一丝不妙:难道跟他有关……?幸好快了一步,否则就麻烦了……竟然是他……
徐阶自然也恍然大悟了——
原来虞祯是他举荐的……
果然,
嘉靖温言笑道:
“你们啊,自己不去边塞,都把门人弟子派过去吃苦,又不念着他们,吃了苦也没人管……看看黄忠吧,他的弟子虞祯在大同,先是给他寄了一旦黄芪萱草。他呢,就给弟子寄了一套棉袄……这才是人之常情嘛!哪里来那么多弯弯钩钩的……”
黄忠当即跪下,轻声道:“万岁爷哀念苍生万民,圣明烛照,老奴可实在不敢当啊……”
嘉靖竟亲自扶起他,温言笑道:
“你当得起的……”
黄忠已经退休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次见嘉靖,想起往日种种,又念及如今局势之险恶,不觉涕泪横流……
“万岁爷,我、我……”
吕芳温言道:“您且别哭了,大臣们正在议事呢……”
嗯嗯,嗯。
……
这一下,
严世蕃也算是明白了——
还是老爹棋高一着,否则今日就要中了这两个老阉奴的套了。
这时他看看严嵩,又看看徐阶,见二人全都低头不语,忍不住又偷偷瞅了嘉靖一眼,而此时,嘉靖深邃的目光也刚好看过来。严世蕃不禁心头一颤。
果然,
嘉靖轻轻一喟,道:
“严世蕃,你刚才提了嘉靖二十九年……提得好啊。那一年事情也多,朕记得当时也是俺答犯大同,那个仇鸾,欺瞒了朕,祸水东引,俺答就来犯京师,搞到后来还戒严了好一阵子,是不是?
朕听吕芳说,你们方才议的那个义勇把总,叫李什么的,他差点逼死那个人,就是嘉靖二十九年立了功的……立了功,就得认嘛……怎么又把人家弄出去了?一把年纪了,又残了,叫他怎么活?
卫所,是太祖就定下的,当时就说养兵百万而不费百姓公帑,为什么没花费太多啊?不就是卫军在吃苦嘛……如今虽说当军户吃亏,脸上也没光了,可没了那些军户,大明又怎么能到今天的二百年?义勇也好、军户也罢,怎么就形同水火了呢?”
他看似漫不经心地说着,这时正好踱到严嵩面前,道:
“严嵩,你说呢?”
严嵩方才见黄忠进来,就暗叫糟糕,听了嘉靖这一番戍边情怀,已明白今日又败了,再撑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且明里暗里的,嘉靖句句都暗示已经洞悉一切,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圣明无过皇上,如今俺答蠢动、九边不安,臣一定会把皇上哀怜九边将士之心传到下面,让他们都以大局为重、以家国为念,不要再纠缠枝枝节节……”
这一番话,虽是认输,却仍语气强硬,仍是不肯认错,只强调这是皇上用大帽子压人……
嘉靖顿时有一丝不悦。
严嵩自然也心知肚明,但此时双方争的就是一个势字!谁退缩了哪怕一寸,都有可能决定结局。因此他破天荒地顶了一次。
嘉靖心头冷笑一声,敞亮说道:
“那个虞祯做的不错,有义、有情、有家、有国,吕芳,你就让他顶了张二,继续在大同府替朕看着……”
“那些大同右卫的,这些年也苦够了……赐他们每人一领棉衣,每户十两银子……”
说罢,
他大袖一拂,转身大步回到后殿。
严嵩、严世蕃父子对望一眼,虽然感到十分惊怕,但转念一想,却又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没有后悔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