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严寺后院。
朱墨仍是闭门不出,整日里在寺中坐卧不安。
他花钱让寺僧出去不断打探消息,却发现杨选、李宠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动静了。
这就很奇怪——
按时间算,已经七八天过去了。大同与京城并不太远,就算八百里加急,也可以跑完一个来回。那么,为什么他们就没动静呢?难道严嵩、严世蕃到现在还没有指示?
依他对严世蕃的了解,就算是吃了亏,也是一定要扳回一局的,怎么可能就偃旗息鼓了呢?严嵩布了那么大的网罗,怎么可能在这关口戛然而止?
不仅如此,连朝廷上也没有任何消息。而没有消息,往往就是最可怕的消息!那就意味着变数会超乎寻常……
他忽然有点后悔,后悔不该这么草率就来到大同……或许可以待在宣府,还有个李文进可以依仗,而这里,除了这一百个火枪兵,可以说是孑然一身了。
想着想着,他忍不住仰天叹息,
而就在这时,
眼前一晃,两个身影正好翻墙而入。
他身后的四个枪兵喊道:“什么人?”
两个人影却拜倒在地,焦急道:“朱公子,我们是麻禄参将手下的人,那天救庄大哥时你见过的……”
哦,
不待朱墨开口,两人又道:“朱公子,麻大哥让我们告诉你,李涞的爹李宠准备杀你了!今晚就要动手!朱公子,咱们跟马芳都是生死兄弟,你可千万不要多疑啊!”
啊?
“他还真敢做?”
朱墨这几天别的不担心,就担心李宠。毕竟,李家是大同三代豪强,在义勇群体里有着说一不二的分量,平时骄横惯了,很可能咽不下这口气?
此时隐约认出瘦高个子的确就是那天在场的脚夫,又听他们说起马芳,心下再无疑虑,问道:
“麻大哥是怎么说的?”
“麻大哥说,朱公子立刻随我们化装出城,这班换防的守兵还算有点交情,晚来就来不及。朱公子,你跟我们走吧!去右卫,那里都是咱们自己兄弟!麻大哥跟大伙儿说了,朱公子仗义,咱们右卫的弟兄舍了命也要保你平安!你就放心吧!”
嗯嗯,
朱墨至今还没有被威胁过生命,此时不禁惊怕,又犹豫如果一走,到时候岂不是彻底失去接管大同城防的机会?到时候俺答来了怎么办?
但此时性命交关,也来不及想太多,也是对四个枪兵道:
“你们告诉郑钦,我出城一趟!你们,嗯……不行,你们也不能在这里待了,立刻列队去都御史衙门,找锦衣卫虞祯,然后就待在衙门里别出来!切记,千万不可出来!”
他想到李宠见自己不在,很可能就就要挑衅百人队,到时候百般逼迫,肯定是要逼出一点事态,他才好动手。让他们去找虞祯,既能保平安,也能声东击西,迷惑对方。
说罢,
两个老军架着他翻过围墙。
百人队经历了上次风波,郑钦也是十分畏惧,当即列队,匆匆出了华严寺,跑步往都御史衙门而去。
……
这两人,瘦高个叫刘春,黑壮的叫冯恩,带着朱墨在巷子里七拐八拐,很快来到一处菜园子。一个矫健的黑影正焦急张望。
“麻大哥,朱公子来了!”
“好!”
麻禄行动麻利,竟是看也不回头看,带着三人进了一处农屋,丢给朱墨一套短打,这才道:“朱公子,你信得过咱们,咱们十分感激!闲话不说,咱们得先出城,到了右卫就算安全了。”
不待朱墨说话,他又麻利地给他脸上涂上灶灰。然后一言不发,扛起地上的两只麻袋,带着三人来到北门边上一处巷子。
不一会儿,一辆马车载着三四个人,踢踏踢踏地过来。
麻禄低声道:“上车。”
边郡之中,郊外百姓就乘此种马车往返。车上坐着的几个人,也都是赶集回来的。而朱墨注意到,麻禄十分细心,先前扛过来的两个麻袋,也全都装着黎炭,再看脸色、穿着,活脱脱就是普通百姓。
出城时,卫兵并未察觉,也没有多问。
一出城门,
麻禄带着三人飞身下车,跑到一处洼地,已经有人牵着四五匹马等着了。
……
一路飞驰,
一个时辰后到了大同右卫。
右卫也是一座城池,厚墙、马面、墩台、瓮城一应俱全,且墙上坑洼斑驳,显然经历了无数次的攻击。
沿着城墙到了西门,一片火把之中,朱墨只见将近千余兵士已在瓮城迎接。
朱墨这才发现,这小小的瓮城内空地上挤着那么多人,却都能自然而然就形成严整的队列,且听不到一丝人群惯有的那种嘈杂之声,若非火把点点,都以为瓮城内根本没有人!
朱墨顿感军容严整如火,实在是平生仅见,忍不住赞道:“麻大哥,我今日才知道什么才叫劲旅啊!”
哈哈哈,
三人一起大笑。
麻禄道:“朱公子,到这里就是家了!你先在这里待着,等朝廷怎么说?我看不行的话,咱们就送你回京……”
嗯嗯,
朱墨翻身下马,对着麻禄深深一拜,又对着面前的兵士们深深一拜。
麻禄哈哈大笑,对着众人朗声道:“麻禄不辱使命,把朱公子给大家带回来啦!”
“好!哈哈……”
“朱公子回来了!”
“朱公子,这就是到家了!”
“朱公子千万不要跟咱们客气!”
“自家人客气啥呢!”
“先回家、先回家!”
“……”
众将士人人脸上都是真诚灿烂的笑容,每一双眼睛里都充满了关怀牵挂,朱墨孤身一人那么多年,这时又遭逢杀身之危,此刻还真像是回到了家,眼前人全都是自己失散的亲人一般。
一股热血忽然上涌,他眼中灼热,竟忽然哽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