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多细节，都是何心隐他们几个人在湖州亲自看见的，不禁让朱墨十分震撼，也感到自己先前的确有很大失误——

至少，调研没有做足。

就像前世做市场调查，这步没有踏踏实实做，以后的产品规划也好，投放也好，全都会失败。营销策略再是什么骚操作，也无济于事。而如今看来，大明百姓实际上已经普遍的沦落了，他错就错在对实情还是有一定程度的误判，归根结底，还是被某乎的那些大神给误导了，总以为明朝后期很发达，而实际上，这种发达是片面的，隐含着极大的危机。

这几天，

朱墨也几乎天天去飞玄宫和朝天观。

如果能找到老道和李三爷，托他们找蓝神仙，给皇上只要说上那么一两句话，他就有翻身的机会。这一两句话，其实也简单，那就是“改弦更张”四个字，把变法嫁接到心学上来，换个旗号，就说是复兴尧舜之世。所以，他要建议皇上，立阳明心学为官学也可以，但实质是变法。

这，是朱墨这段时间的一大发明，感觉十分的靠谱，既可以获得正统地位，免于被人攻击成秦法，又可以争取大多数缙绅，对下一步变法改革，势必十分便利，胜算自然大增。

且尊阳明心学的同时，朝廷也算是对缙绅让步了，自然就可以保他朱墨，而他再对天下发表一篇文章，讲清楚自己变法是要复兴尧舜之世，与儒学并不冲突，如此一来，大家也都有台阶下来，风波也就过去了。他朱墨就算隐居幕后也可以，明面上就张居正来操盘，这个法照样变得下去……

可现实就是如此骨感……

朝天观果然是个神秘的地界，平常也人来人往，跟闹市中的寺观差不多，可就是看不到内藏的玄机，

朱墨去一次焦急一次，只觉得满腔的抱负就卡在这里，真的有些莫名其妙。不像卫鞅和秦孝公，更不像管仲和齐桓公，连王安石和宋神宗都比不了……

而归根到底，还是嘉靖这货太诡秘了！丫的什么都在云里雾里，虽然干起事来方便，可一旦出了事，也更难于收拾了。

……

这日回到家，却是下巴都快惊掉——

满世界找的老道和李三，此刻正坐在凉亭里聊天！

擦

朱墨大步走来，笑道：

“老道，三爷，你们最近都去哪里了，怎么也找不到？”

李三脸上闪过一丝难于察觉的讶然，转瞬即逝，又亲切微笑道：“呵呵，两个糟老头子还去哪儿啊？朱公子这一向可好啊？”

老道看着朱墨走来，见他憔悴之色透遍浑身，心潮一下子涌起，眼泪差点飚出，立马转过头，深深吸了口气。

朱墨也察觉到两人有点异样，以为是他们惭愧没法帮忙，当即开解道：

“两位老哥啊，我命苦，这事儿啊，别人帮不了忙……还好，有几个朋友也肯帮着说话，我这才去观里找你们，想托蓝神仙再捎带句话，可这一向，还找不着人了，哈哈……”

呵呵，

两人见他真诚无欺，也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但形容在脸上，却是一种难以言表的惨笑。

李三心想：这人儿可真好，可为啥就那么大磨难呢？

他偷看老道，却见他深邃的眼中，也泛过了一道微光，明白他的痛苦一点不亚于朱墨，当即给他沏了茶，微微地叹了口气。

老道这时稍稍恢复过来，心想：墨儿毕竟还活着，这场大风大浪，不管怎么说，总算是挺过来了，这就比什么都好了……

朱墨见两人都不说话，又强笑道：

“今儿正好，有些话啊，我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呃，我还是想托道爷给蓝神仙送给皇上一句话呢……”

老道和李三来此之前，以为朱墨肯定已经消沉了，磨掉一层皮，总该没有什么锐气了，可听了此言，却更是伤感——

这孩子，怎么还有那么大的劲儿？

两人不禁面面相觑。

老道沉吟一会儿，心痛渐渐平复，终于开口，微笑道：

“朱公子啊，你也是学道的吧？我看呢，这天道啊，跟这人道，还是不同的……岂不闻，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而人之道呢，损不足以补有余，谁能奈何啊？

天意从来高难问，而人道又自有缺陷，一切治乱循环也好、生生死死也好，总是有天数的，人力岂能强求啊？人道是不可能真如天道的……朱公子啊，我看有些事还是看淡一点，你说呢？”

嗯嗯嗯，

李三也插嘴道：

“对对，朱公子啊，船到桥头自然直，强求自古无好果嘛……我呢，就是个下人，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可有句话呢，也总是想说出来……这人呐，到头来万事皆空，尘归尘、土归土，那是谁也免不了的。

那个杨慎不是有句词儿嘛，说得挺好的，说什么来着，呃……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前人种树后人收，说什么龙争虎斗……呵呵，这词儿，还真有点味道……”

老道又微笑道：

“是啊，青史留名，到头来也是空空如也……那无数英雄好汉，还不是白骨一堆、黄土三尺？我看啊，有些事还真别去较真，看看道门多逍遥啊？说到江南啊，有个徐霞客，朱公子听说没有？这大好天下，云游一生，岂不快活？世间的事儿啊，是管不过来的……”

朱墨一边点头，一边微笑，心里却已然明白——

他们叫我别管了，回家休息了……

这是蓝神仙传皇上的话？还是两个老友自己的意思？

这胜败嘛，本来也无所谓，那阴险恶人高拱，就算做了首辅，那也是他自己的能耐，可劳资也不能这样就认输啊……何况，如今胜败还没有出来呢，怎么就断定我一定就山穷水尽了？

他们以为我是追求青史留名？那就太误会大了！那点名我要了干嘛？而且，我做的事，满天下的道学家又怎么可能会说好话？我不过是来了大明一趟，有心要为大明的百姓说句话而已……

他给两人斟了茶，笑道：

“两位老哥啊，有句话叫做行动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就像一盘棋，有时候胜败并不是那么明显的……我呢，在两位面前从来不隐瞒，今儿呢也实话实说，我不服气，还没输呢！

方才呢，也还没说清楚，我啊，已经想到了个办法……那些缙绅读书人不是要立阳明为官学吗？那好啊，就让他们立。我呢，就重新换个旗号，也换成心学，就叫做‘致良知、求大同’，变法还是变，可这名目换了，如此一来，老百姓就会支持我，缙绅也没法反对。这就叫做‘改弦更张’，我要托道爷给蓝神仙捎带的，就是这四个字。”

哦？

两人这回真惊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