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弦更张？

这话听起来还有那么点意思……

李三心下琢磨：也有点道理，这阳明官学，是他们逼宫的手段，这样顺了他们，同时又改换其实，用阳明心学的名义，去推动变法，他们也就无话可说，这个也许可行……可你朱墨已经臭大街了，又怎么去主持呢？可见这一层又是不行……

他忍不住看了看老道。

老道乍听之下，是那么点意思，可细想来，又觉得不可行，因为这样很可能会造成更严重的对立，只要朱墨一出现，天下人都会认为是法家，如此对立下去，大明永无宁日，那不是更糟糕？

何况，他今日一见朱墨憔悴的样子，已经下定决心不再让他趟浑水了，封个王已经不可能，但至少可以封个皇家观主，让他一辈子逍遥快活……

想了想，

老道喟然道：

“朱公子啊，你既然掏了心窝子，咱们呢，也不能瞒着……蓝神仙呢，他也说了，朱公子是道门中人，游戏人间可以，卷入过深呢，就很凶了……我们啊，听了蓝神仙说很凶险，今儿才来的……朱公子啊，天下皇家道观多了去了，你随便去哪里，他都愿意跟皇上说，这才是世间逍遥之才嘛……”

朱墨笑了。

逍遥固然是好，可不见得皇家的道观才逍遥啊？既然做了道士，随便在哪里还不是一样？关键是有钱，有了钱就逍遥了，何必去什么皇家道观？而钱，现在他已经有了。

当然了，

事情的重点并不在这里，重点显然是：眼下的形势是不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而是否山穷水尽，其实是看皇上怎么看待高拱？因为这场风波最大的赢家是他高胡子，其次才是严家，再次是天下缙绅；受损者，首推他朱墨，然后百姓，最后是皇家。这跟当时在小院中聊的一模一样——

死的永远是皇帝和百姓，封建官僚永远是唯一赢家。

嘉靖那货真的咽的下这口气？真咽下去了，那才让人失望透顶！

因为，

表面上，皇帝最终向百官缙绅妥协会换来安定，代价嘛当然也有一点，比如说，牺牲掉朱墨这个百姓大头子，还有就是已经被杀的六个乱民，再是还会损失一些钱财，毕竟也不是太严重。

但事实真这样？

须知，

真正的代价是人心！

百姓受此挫折，平衡一朝打破，封建官僚就会彻底放飞自我，不出十年，大明就山穷水尽了！这是什么？这可是魔道相争，任何一方退一步，另一方就会压过来十步！这，嘉靖这种老司机没有考虑过？

朱墨不信。

因为嘉靖这个人应该是不会服输的，他很可能真的是没办法了。再者，也不愿意再拖延下去，毕竟这种乱局还是结束的越快越好……？

想到这里，

他觉得无论老道的话是不是代表蓝神仙，都有必要给一个明确回复，当即正色道：

“老道、李三爷，我朱墨还是那句话——事情没有到最后时刻，我是不会服输的，我不信他高拱就真的那么厉害！”

这？

唉……

老道和李三对望一眼，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

这孩子还是那股子劲儿……

正要再劝，朱墨又接道：

“不是我不识时务，我一个小道士，算个屁啊……去哪里还不是一样？而且我现在有钱了，不是还有个大盐场吗？况且，民意如此，他高拱、严世蕃也不敢来杀我……

吾之所以要再坚持到最后，只有一个原因！老道、三爷，你们想过吗？我要是就这么一走了之，会发生什么？这些缙绅敢在皇上眼皮子底下就杀了乱民，又是颠倒黑白，又是弥天大谎，这一把他们赢了，接下来不是更加无法无天吗？你退一寸，他就进一尺啊！

如此一来，这天下崩溃的黑锅，还是我朱墨的啊！是我促成了天下万民堕入地狱之境啊！”

嘶！

嘶！

老道再次感觉脑门一紧，嗡嗡地直响。

当日小院中那一些话，再次浮现出来——

是啊，

朕如果真让高拱当了首辅，他一定不会像说的那么温良恭俭让……皇家对他们妥协，也换不来忠心，这点当然是确定无疑……可眼下也着实没有办法啊，他们闹得声势越来越大，再不收场，恐怕真出了大事……

一时之间，

老道竟是拿不定主意，竟长长叹息一声。

李三呢，

这回反而比老道明白。

这一席话，他听起来简直太对了！

那些缙绅，这些年都失控了，在下面什么不干？这回真要让高拱做了首辅，那就等于是逼宫成功了，那还得了？到了下面，那不等于就是说欺民有理了？皇家已经没办法了……

这么一来，天下不出数年，就会是一派末世光景了。

是，他高拱的确递上来了严家煽动缙绅、书院的证据，也拿出了贿赂大儒的证据，还上了陈情表，还说一定体会圣意，居中制衡什么的，又说倒严仍是第一大事之类……可他高拱又哪里有这个能耐？凭他这样投机上来的，就能制服天下的严家党羽？别忘了，老严嵩可还死呢！

朱墨说得也有道理，百姓支持之下，皇上天威加持之中，对付严党尚且那么艰难，等百姓因受挫、皇家妥协之后，还有什么威势去压他们？这高拱说的轻松，到时候还不是见风使舵，再次转过来逼宫？

这些首辅啊，这辈子见过七八个了，哪有一个好的？

但这些话，李三又哪里敢说出来？

于是，

本来非常温馨哀伤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沉重起来。

李三见老道瞬间就又憔悴了许多，赶紧道：“道爷，咱们，咱们就先回去？改日又来？”

老道点点头，缓缓站起，看了一会儿这庭院雪景，悠悠道：

“朱墨啊，你倒是个有始有终的……”

朱墨自也是一番感伤，叹道：“有些事啊，是真又不得自己……两只巨兽搏斗于荒野，容不得一个退字啊……”

老道看着他憔悴而又坚毅的脸色，也忽感安慰——

就算将来垕儿继了位，墨儿也可以帮衬着，他毕竟不是燕王，应该是个八贤王吧……

三人说笑几句，就此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