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作坊+农户,是绝对不可行的。
这点朱墨心里有数,因为都是假的,无非就是大大小小的严世蕃在对普通人实施攻击。真拿到了田地,其实也不会用来种桑养蚕,而是继续种粮,唯一的变化就是土地主人变了。
这么一点把戏,还瞒不过他朱墨。
另一方面呢,皇庄织造模式也不可行,因为那是太祖当年搞出来的供养皇家的办法,是为了向天下昭示:皇家也要自食其力、自己耕田。但这个东西太陈旧了,虽然框架十分良好,却也不适合如今。
唯一的办法,还是“一断于法”。
这就包括了几点:
一个是劳动法,必须严格执行,任何人雇工,都得比照执行,违背者施以严刑峻法。如此一来,无论是织造局作坊,还是徐洋他们的作坊,抑或是无数的小作坊,都一律平等。
因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系统也给出数据了,手工业人口缺得太多了。要想保证供应,就必须保障权益。
另一个重点是土地,他打算出一条万年律——
低于市价30%出让土地无效,官府不予登记。同时明令禁止圈地,违者斩立决。这一条很早就想出,可当时形势还不具备。
再一个,
就是来之前跟张居正讨论过的废除契约奴婢。
大明的契约奴婢,属于什么也没有的人,无论何种原因失地,反正都是穷的只剩下自己的肉身了。他们签了卖身契之后,连个人自由都没有了,所以也没有搞作坊的资格。
南浔奴变,领头的张贵就是这种人,他们也想去做工或者搞作坊,但主人不准。这些人释放出来,数量就很多,系统给出的数据是:仅江南四省就有90万契约奴。
还有一个重点,则是皇庄改革,这一条将连带着一起搞清除投献户。
这个最难办,在此前是绝不可想象的。他张居正就是因为干了这个事,被满天下的缙绅仇恨,身死之后,全家遭殃。原因呢,说到底是因为取消投献之后就要纳税,而土地早已是缙绅的了,要他们交税,又怎么可能?
如今,形势已经不同,农税已经不是大头,慢慢地还要减少,一直到零。投献就变成了无利可图的事情。那些中产之家再无动机投献了。但问题是,已经投献的那些田,缙绅考虑到这个前景,也不打算还了。
这就是南浔奴变的第二个原因。这就应了一句老话,请神容易送神难。既然已经投靠了,想要退出,也就不是你说了算!可想而知,这件事十分难办,需要大量人手去做,还需要按察使衙门随时抓人,否则缙绅是不可就范的。
最后呢,还有一条长期的隐患——
人口转入手工业之后,农田势必会缺少人手,这样就需要一个通盘计划,找到一个稳定种植粮食的办法,到时候,也许皇庄模式才是可行的?
合计了一晚上,
朱墨次日叫吕坤写了一个方略,同时也就是奏疏,题名为《一断于法以治江南百业疏,简单概括为几点:
一、齐雇工之法,无论何人雇工,皆须平等立契,违契雇工者,雇一人罚银十两;胁迫雇工者,论罪;
二、田地买卖低于市价三成者,买主论罪;
三、四省一律废除卖身契,违者论罪;
四、四省投献田地一律返还,违者论罪。
皇庄改革之事,他考虑一番,还是决定先延后,因为从各种情形来看,皇庄已经成了一个大帽子,什么渣渣窝窝的东西都在里面,一不小心就会捅出大篓子。
……
次日,
词人祠大堂。
张居正等人,及张翰、刘应节也都到了。
如今,郑必昌等严家党羽全都罢黜,江南已经是清流和朱墨操盘,局势虽然也有隐忧,但双方正处于合作期,形势自也无需悲观。
,。
朱墨让吕坤念了方略,问道:“各位,江南二次变法,首要者,就是这四条,大家畅所欲言,都议议吧?”
此时,
张居正是一品辅臣,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官位最大。其次是朱墨,文渊阁大学士兼钦命督办,官位虽低,却是钦差身份。张翰是二品的巡抚,刘应节是从二品的按察使。
两相对比,申时行、张四维等人也没有感到压迫,且这一波官学奴变风潮,张居正和朱墨联手,安定了大局,双方可谓是处于蜜月期,所以,张居正虽然没有给眼色,申时行就开口了,说道:
“朱大学士,学生以为,这四条皆不可行!”
哗!
场面一下子凝固了,连张居正都干咳了一声。
而申时行却不为所动,皆道:“学生以为不可行者,只有一个原因——一断于法乃卫鞅之行,决计不可!”
他一上来就说秦法,朱墨倒也不意外,毕竟,真懂得秦法的人是很少的,一断于法有什么不好,这些人不一定答得出来,都是儒书读成了一根筋了。
张四维这时也接道:
,!
“卑职也认为断不可行!何也?雇工立契,违者论罪,如此一来,那些作坊主谁还敢雇工?卑职近来与张大人变法,见大大小小的作坊,其实也都有困难,比如账期,现银并不是时时都有,有时候拖个一二十天,实属平常啊,如果就此论罪,是不是太重了?另外是卖田入工,许多破落户因品行不端,吃喝嫖赌而致破产,作坊主买了他的田,又雇他做工,何错之有?”
一席话说完,不少人已经在暗暗点头。
李贽这时越听越不高兴,突然冷不溜秋地插嘴道:“毁堤淹田呢?毁堤淹田而买田雇工者,有错否?”
嘶!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
朱墨暗暗叫好:好个李卓吾,一处来就是王炸啊……
咳咳,
这时归有光说话了,
“雇工一条,老朽也以为不可,何故?须知,许多人乃是学徒,俗话说,三年学徒,都是白干的,如果这也以雇工论,谁还敢收徒啊?须知,孔圣人七十二贤徒,那也是干活的……”
嗯嗯,
,!
合理,合理……
好几个人已经表态。
朱墨笑道:
“夫子说得好啊……你们说了许多,吾也来说一句……吾立此法,正是冲着孔圣人去的!
何故?一断于法,就是让一切都摆在明面上,师徒就是师徒,雇工就是雇工,孔圣人讲学时,子路是学徒,孔圣人吩咐干活之时,子路则为雇工,有何不可?有何不妥?”
须知,朱墨平生最恨的就是潜规则,而儒家就是潜规则之源头,即所谓人情绑架、道德绑架,小事还无所谓,而遇到大事也如此,则天下必然进入内卷模式,长此以往,就是如今大明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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