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自强这时却站起来,道:
“朱大学士,雇工之律,卑职没有意见,吾所忧者,一断于法而废除奴婢。何故?
各位,我大明之奴婢、家丁,并非我朝首创,可谓是历代皆有。其中情形可是万分复杂啊……不瞒各位,吾乃关中人,家中蓄奴五百,比江南所见大户还要多得多。吾自幼所见,也未闻奴婢家丁如何不满……
,。
再者,奴婢家丁并非强迫而来,更多乃是投靠,但凡天灾人祸,总有人破产流亡,而缙绅大户收拢之,不也是好事吗?如今,朱学士既然说不便,那改弦更张也是良法,可吾以为不可一刀切之。
吾有一缓冲之策,朱学士不妨考虑。这些奴婢家丁,是否可以先以雇工论之?否则这些人一旦失去依靠,恐怕再度沦为流民啊……”
啪!
啪啪!
不少人已经在抚掌赞同。
徐学谟接道:“体乾兄真乃仁人啊……此策,吾极为赞同。朱学士啊,奴婢家丁那么多,一旦失去依靠、沦为流民,岂非、岂非使变法大局崩坏啊?请朱学士三思……”
嗯嗯,
众人交头接耳,居然是赞同者居多。
朱墨嗤了一声,心想——
你们总是要留个尾巴,马自强这么说,无非就是想出点钱就把这关给过了,到时候一切还不是照旧?
,
须知,
朱墨废除契奴之法,重点并不在经济,而是因为家丁实在已经成为大明的毒瘤了。这些人并不知道,如果此法不行,再过十数年,大明就是家丁王朝了!李成梁、吴襄这类人的家丁武装,可是天下的劲旅。再说近一点的,大同的李宠、李涞,家丁武装也是足以接管大局的。
这个毒瘤不割掉,还变什么法?
此时,
他见清流对此很是懵逼,直陈道:
“各位,奴婢家丁脱离主家,必须是无条件的!吾先说江南,据我所知,江南四省奴婢家丁共有九十余万人,而盐场、茶山、作坊都需要人手,吾粗算过,还缺至少二百万人……
方才,子维说到那些大作坊缺人手,这是对的。昨日,吾与太岳、汝默也看过几家,确实已经垮了,没人愿意去了。但各位就不想想嘛?这些奴婢家丁不正好可以去做工?但吾有言在先,这些大作坊用了吾的奴婢家丁,一律都要订立雇工之契,否则论罪!”
嘶!
嘶!
众人只有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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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内气氛再次凝固。
对这点,朱墨十分坚持,因为人身自由是最基本的,俗话说活人不会被尿憋死、人挪活树挪死,他不相信人活动起来还反而没有指望了!
而张居正呢,
此时见自己的人已经拿不出东西,不觉感慨:这个朱子玄,三言两语就把他们说服了,那个李贽、吕坤可真是人才,吾自诩伯乐,却是不如啊……
他本人最关心的并不是前三条,而是最后一条取缔投献!
在变法之前,他张居正早就想过要重新丈量天下土地,将投献田放出来纳税,然后再把各种徭役、杂役合并,统一折算为银两,如此解决大明财政困境,是为“一条鞭法”。曾几何时,他坚信这是解决大明困境的唯一出路。
而如今,财政收入已经非常之多,达到了大明有史以来的最高峰,超过了永乐朝。如此一来,一条鞭法,实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没想到朱墨变法的格局比他还要大得多,仅这四条而言,就是根本之策,既能辅助推行产业化,又能平衡各方利益,还能立下长久之法。平心而论,自古变法者,唯有管仲能有如此大智。
对此,他是十分佩服。但眼下,投献户却是一个极其复杂的问题,稍有不慎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因为投献的核心问题不是纳税,
,!
而是兼并!
对这点,张居正洞若观火。这就延伸出一个特别重要的问题——
如果让缙绅把投献田吐出来,他们愿意吗?可以说,这条告示一出,四省缙绅立刻就翻了天!先不说现在倭寇还在扰乱,这条他张居正如果搞了,立刻就成了天下缙绅的头号仇敌!
他最担心的还不止于此——
缙绅是大明的根本,一切行政都依赖这些人,一旦彻底得罪,还有谁来推行变法?难道真的要靠卫鞅搞的那种变法校尉吗?那样的话,就真成了秦政了,那就是更是死无葬身之地!
须知,
他张居正可从来没有想过废除圣人之制,正如此前所言,摧抑豪强可以,但不能铲除,毕竟,缙绅是天下人之中的精英,如果彻底得罪,就会大张小民之气焰,如此则天地颠倒了。
但此刻,
他还不想跟朱墨翻脸,于是笑道:
“朱大学士啊,这投献一条,眼下似乎并非急务,且牵涉极多,可否暂缓?吾以为,缙绅接受投献,也是士人之荣誉,骤然摧之,恐生他变啊……”
,。
朱墨心想:我解决投献户问题,是为了避免再次发生奴变,就算暂缓,也要先宣示,否则缙绅听闻要取缔,一定会想尽办法抵赖,比如撕毁投献契,甚至加紧逼迫,据为己有,如此一来,可就民心大失了……
但眼下,也不能跟清流闹掰,只好笑道:“太岳兄啊,暂缓可以,但要冻结!”
什么?
冻结?
众人却没听过此词。
朱墨笑道:
“冻结者,就是维持现状,谁也不能动!在冻结期内,投献户不可索回,缙绅也不可买断,先维持现状……待时机成熟,吾以为还是要取缔,为何呢?
各位可能不理解……投献之田户,虽说名目花哨,可实际上投献户已经形同佃户,甚至比佃户也不如啊……比如说南浔奴变中的那一户人,被董份家的人整得多惨啊?而换个佃户,却反而不太可能发生。
为何呢?佃户是很清楚的,交租即可,而投献呢,非佃非雇,乱七八糟说不清楚,这才给了奸人以可乘之机。而投献户,却因贪图规避小税,而失了田地,到哪里喊冤,也是叫天天不应啊,谁让他主动投靠呢……”
张居正沉吟一会儿,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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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玄啊,冻结,吾看可行……就推行前三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