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留心观察细节。

三个收货人的交易，不可讨价还价，反而是要先验货，分成三等，分别给出固定价格。朱墨的货给出了二级，每匹是8两，高出了收购价1.4两，也就是说，朱墨光凭这一天一夜，就赚到了700两银子！

钱虽然赚到了，可人人也都心里有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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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货人在刻意打压价格，且不容任何质疑。就说朱墨这批货，本就是华亭的上等绸缎，怎么可能只有二级？可见至少被对方坑了每匹2两银子。

如此明火执仗，自然也有人反抗，但不出意料，同行商人都说那些刺头往往会被抓起来关猪笼，直接卖到南洋、大食去了，那是彻头彻尾的人财两空。这里虽然暴利，可这钱也是赚得心惊胆战。

看了一会儿，

朱墨想到俞大猷曾说过，双屿岛被攻陷之日，曾在岛上发现许多关押小儿的猪笼，还在山洞里发现许多被关押的妇女。于是让吕坤结了货款，两人一路晃晃悠悠，在岛上四处打探，猜想人口应该是秘密交易的。

而没走出一条街，就发现根本不需要打探，因为一切都是明摆着的——

一家名为“普渡记”的酒楼，就是岛上交易人口的地方。还在门外，朱墨就听到吆喝声，什么几岁多少钱之类，而稍微问了行人，就知道关押人口的地方就在后山名为“白崖”的岩洞里。

朱墨赏了一个民夫10两银子，带到山洞一看，果见关押着至少五六百妇女和二三百小孩，个个脸上麻木、瘦弱，显然已经关了许久，连哭闹都没有了。而岩洞外果然丢着堆成山的猪笼，可见俞大猷所言不差。再一打听，民夫说“都是海盗抢来的”。

大约，那些海盗不太上岸，也不太会做生意，往往依托山贼为内应，一起掳掠一些偏远旗所，抢来人口卖到岛上。买家呢，多数还是陈东、平托这些巨商，不是卖到日本，就是卖到南洋，卖到西洋的当然也有，却是多数都运不到就死了。这笔买卖比丝绸划算，每一船运三四百个，都能转到十来万两银子，海盗自然是乐此不疲。

朱墨在岛上兜了一大圈，心里已经十分笃定——

这，

，。

就是后来的殖民地了！

这个历港才兴起两三年，就已经如此规模，可想而知当年的双屿岛是何等繁忙？怪不得汪直到死都说他没做错？还说要把大明带到这条路上来……

然而，

汪直的遗言有没有道理呢？

这个模式又到底有没有错呢？

朱墨一时也说不上来，只能说，这种文明模式是有问题的，如果真能称之为文明的话。

此时，

吕坤已经好一会儿没说话了，他看着那么多妇孺被当成物品来卖，已经彻底傻了，一股汹涌的义愤激荡胸口，喃喃道：“子玄啊，我们一定带兵把这里剿了……”

朱墨只是淡然一笑。

他已经猜到吕坤这种人一定会这样想——

，！

这些大明的真读书人，怎么会接受得了殖民模式？然而，出于道德义愤，那自然是没错，可这个模式真有那么简单吗？真有那么简单的话，葡萄牙、荷兰、英国又怎么会建立了全球的贸易帝国？把全世界的人都卷入到了这个文明里？

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拍拍吕坤肩膀，开玩笑道：“叔简啊，我告诉你一个事——去年变法之前，我就想做这个买卖呢！”

啊？

吕坤怔了好一会儿，犹自不信，认真问道：“子玄，你真想过？”

“那当然！这不来钱快嘛，哈哈哈……”

吕坤一脸困惑，又道：“不可能！子玄，我不信，你不是这种人！”

朱墨笑道：“这种人有什么不妥吗？”

吕坤叹了口气，把刚刚赚来的银子交还给朱墨手上，叹道：“我也说不上有何不妥……如果真要说，那就是洪水猛兽，太作践人了……”

朱墨琢磨了一下，不觉莞尔——

洪水猛兽？

这四个字倒是说得很对。

这个地方，的确是动物性法则的世界。

这时，

他低头一看，见银票上竟然写着“大明官营江南钱庄”字样，不觉脱口道：“他们竟然用官庄的票？”

吕坤也立刻反应过来，

“对啊，怎么会这样？官营钱庄也才几个月啊，怎么就流传那么广了？”

但两人转念一想——

这又有什么不对呢？江南官庄不要说在大明，就算在整个大区域里，不都是信用最好的吗？

吕坤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而朱墨却意识到了一个绝大的隐患——

他们的贸易量那么大，每次集市看起来都有百万两交易额，可想而知一年恐怕有几亿两！就是整个织造局的丝绸产出，也没有那么多啊！

搞到最后，不要搞成官营钱庄给他们做了嫁衣了？劳资的官营钱庄就是给他们开的了……

须知，

动物性法则也好，文明法则也好，还只是个方向问题，也都是可以微调的。但银子这事，就不是开玩笑了。怪不得张居正拿出来的账本那么漂亮，放了那多钱出去，银子不仅没少，还反而多了两三成。那就是这些跨国海商输送过来的。他们敏锐得很，一眼就看出官营钱庄信用最好。

可长此以往，官庄的流水之中，他们会占了大头，通过缙绅、商人代理，官府也拿他们没办法。慢慢地，大明官营江南钱庄，就会从织造工业银行，变成贸易银行，只要自己稍微有个闪失，这套东西就是现成的，他们都不用另起炉灶，直接拿过来就成了控制大明经济命脉的工具。

不仅如此，

如果再多那么几个历港，暴利和暴力双重驱使之下，大明的纺织业就成了倭寇和严家的私人产业了。

他感觉此行已经差不多了，回头再去看看戚继光他们的军营，也就心里有底了，于是道：“叔简走吧，这鬼地方可怕得很，别被他们抓进猪笼给卖了！”

哈哈哈，

两人大笑。

，！

这时也已经是晌午，算算时间，后半夜也就能到金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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