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渔船里摇摇晃晃，朱墨睡不着，一路只是寻思——

这开关贸易不是不能搞，而是不能这样搞。

现在有些小作坊已经慢慢做起来了，如果再不解决这个问题，他们见历港如此暴利，势必就会加入到这个体系。

所以，

下一步就要搞一个进出口区，谁都可以做，但一切都有法度可循，散户买卖价格，锚定织造局的大宗，也可以上下浮动一点，不能像历港这样强买强卖。少数几个人靠着枪炮开盘子，总不如大明靠着法律来得稳当吧？这一步算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狗系统说的也没错——

历港这套玩法，最大的优势就是暴力，彻头彻尾的暴力至上。但凡你比别人多一点点实力，都可以获得超额回报，而拥有最强实力的那几个人，几乎等于占尽了一切，甚至占了一个或多个国家，也是很正常的逻辑。

九州那几个藩，不就被他们占了吗？琉球、冲绳不也被占了吗？朝鲜南部那几个道也差不多，大明沿海诸省的卫区，不是亲眼所见，已经成了无主之地了吗？

须知，

这个体系并不简单，不是说就那么几个山贼匪寇，而是一整套的东西，它会逐步侵蚀根基，让一个国慢慢卷入旋涡。但凡有人想要摆脱，就会受到许多认的反对。

简单说，这个体系只能被容纳、规范，而不能被完全废除。想到这一层，他自然也想起了日本、朝鲜后来的选择——

它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闭关！

，

也就是完全拒绝了整个体系。

其中原因，应该是无力应对。因为这两国都没有能力主导自己的产业，为了避免被卷入，就选择了再次回到小农时代。大明当然不能这样做，事实上也做不到。因为大明的问题更复杂，这一轮变法一旦有闪失，就会大乱，连闭关回到小农时代的机会都没有。

这时，

本来靠在船尾睡觉的吕坤，也忽然凑过来，低声道：

“子玄，我也在想，历港这个东西，与任何一国都是不容的啊……只要还是个国，恐怕都不能这样做？我不信倭国、朝鲜就人人支持？咱们下一步恐怕还需要通使，各方合力，才能根治啊。”

嗯嗯，

朱墨也深有同感，可问题是，倭国、朝鲜只会比大明更弱，根本没有能力摆脱这种牢笼，搞不好已经被倭寇控盘了都有可能，于是嗤了一声道：

“可他们恐怕是无能为力啊，而且方才我也说了，历港这套玩法，也不是一无是处，毕竟每次集市百万两的银子是真的嘛！依我看，只有大明摸索出一条路来，这些小国才会跟进，否则也是空谈啊……你觉得呢？”

嗯，

吕坤反复思考，只感觉这个问题实在已经超出了知识范围，想了好一会儿，才若有所悟道：

“你是说，咱们自己搞一个？”

朱墨不禁愈加欣赏，深感此人从来不受那些理学束缚，看问题总是能贴近事实，也许是他常年爱读佛经所致，很少有个人的偏见。

“嗯，咱们必须要搞一个，否则连官营钱庄都白干了……长此以往，那些小作坊还是斗不过徐洋那些人的大作坊，一个个都要垮……这一局啊，咱们可是真遇到坎了，千头万绪，总之要先抓住纲目，纲目就是要什么都由我们说了算！主导权必须在咱们手里。”

嗯嗯，

吕坤连连点头，叹道：“是啊，反正都要做，总不能由着人家……这一趟回去，我看还是抓紧搞一个，我看这几天看的金山卫不错，离杭州也不远，旁边又是华亭，什么都照顾的过来，你看可行吗？”

朱墨并没有回答。

因为，

说到底，整个沿海没有一个地方适合，又每一个地方都适合，只要把倭寇除灭了。

他笑笑道：“再说吧，反正无论搞在哪里，重点是先宣布……让倭寇的盘子也松动一下。至于要真搞，还得去南洋西洋直接谈，让他们把商务代表也派驻过来，那样才比历港好。”

嗯嗯恩，

，！

两人再回想岛上种种怪象，竟又无语。

……

回到金山卫，

两人又去了台州卫抗倭大营。

这次再见戚继光，形势已经是两样了。当时缺少银两，哗变在即，而如今却是兵精粮足，步步为营，将倭寇困在了十余处水寨和岸上营垒之中。

胡宗宪呢，却是神色有些抑郁，客套几句便自回帐歇息。

戚继光带着两人巡视了官军营垒，见士气高昂，装备也不错，用的是一种很长的长枪，火器虽然也有一点，可都是旧式的火绳枪。火炮有几门，但比起历港那五十来门，还差得太远。

朱墨此时是钦差兼文渊阁大学士，属于阁臣之列，连胡宗宪都比不了，且上次供应了三百万两军需，戚继光自是毫无隐瞒，带着转了大半天，看完了陆垒，又看水寨，从各方面看来，对台州倭寇的歼灭战，已经是十拿九稳。

但不知为何，

朱墨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如此森严壁垒、铁桶合围，看起来万无一失，可总感觉哪里不妥？

他也说不上来。

回到中军帐，喝了热茶，朱墨忍不住问道：“戚将军，从去年开始，是不是倭寇少了很多？变法之后又少了更多？那么此刻被包围的倭寇，是浪人、高丽人多，还是海盗多？”

戚继光笑道：

“呵呵，没想到朱大学士还如此熟悉倭寇……此刻被包围的倭寇，大多数都是死硬分子，在沿海掳掠至少十年以上了。这些人呢，多数是九州人，大约有两千左右，高丽人也有一两千，海盗和山贼最多，也都是纵横十余年的悍匪了……这一仗打下来，末将看就大局堪定了。”

哦……

朱墨但觉所料不差，

这些是最早的那批倭寇，汪直被杀之后仍然没有解散的，而换句话说，这些也就是跨国武装势力的台柱之一了，那就是必救的。

想到这里，

他低声对戚继光道：

，！

“戚将军，我收到密报，九州几个藩主又在征募浪人，估计怎么都有三四千人……我看，台州卫的这些人，恐怕是必救的。你可要万分小心，能打得话，我看还是快打，不要再拖了……”

哦？

戚继光虽然诧异，却并不十分相信，心想就算倭寇从九州过来，怎么也要个把月，就在这十几天，就可以决战了，于是道：

“朱大学士放心，末将和胡部堂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过几天机会一到，我们就会歼灭这批倭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