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天，

朱墨心里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为了方便处理公务，他把衙门搬到了词人祠对面，与张居正的人几乎是合署办公。

汇总各方面进展，这二十多天，基本上已经完全释放了契奴。那些主家虽然极其不满，可殷正茂、董份身首异处、尸骨未寒，余威之下，他们自也害怕。且徐阶也来信劝诫家人，带头释放了家奴。

这一举动本是顺乎人心的，倒是没有什么反抗。可契奴入工大作坊的事，却进展不顺。

张居正的手下徐学谟分管这事，此人性格急躁，处事操切，又加大了事情的难度。朱墨几次想劝张居正换人，可毕竟是人家的门生，也就不好开口。

这日词人祠外，

刚讨论完，

朱墨顿感十分窝心——

初步统计出来，第一批一共释放了十六万人，分别安置在三十多个盐场、二十多个官窑、八十多家大作坊。

而大作坊呢，因为早已停工半年，暂时不需要人手。张居正便妥协，承诺织造局可以统购丝绸，且每匹统购价格加一成，这才加紧开工。可干了十多天，这些契奴，许多都不会操作，又是一番磨合。徐洋等作坊主颇有抱怨，张居正又是利诱，又是威逼，这才堪堪压制下来。

这时已是天色将黑，

闹腾了一整天，大家都去湖边散步。

……

朱墨把张居正拉到一边，稍稍透露了倭寇正在大举动员的事，随后又讲了历港的见闻，想要探探他们清流会怎么看问题。

两人经历高拱一事的危机，感情上也亲近了许多。当时虽在千里之外，可配合之默契，至今想来犹感离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两人对变法挽救大明，都抱有金刚不坏之志。朱墨相信他肯定能看清楚深层的危险。

张居正一直凝心静听，当谈到历港也在交易妇孺时，脸色忽然一变，却也没说什么，而说到每次集市都有百万两成交时，喟然道：

“子玄啊，想不到竟有这么多！算下来，就算咱们织造局一年也到不了这个数啊……这也太可怕了……一边是坚船利炮，一边是骇人之利，怪不得倭寇总也剿不完呐……长此以往，咱们的产业也都是白给他们干了……”

嗯嗯，

，。

朱墨不断点头，道：

“不止如此呢，太岳兄，我从商人口中得知，朝鲜南道、倭国九州、琉球冲绳各地，实际上已是国中之国啊……就说九州吧，当今的几个藩主，比如大友宗麟等人，早已信奉洋教，火器犀利不说，北地的浪人也纷纷归附，不出数年，就大有统一倭国之势啊，而九州藩主如果统一倭国，则与西夷近，而与我大明固非同文之属了……”

张居正一向忧国，一下子就明白了朱墨的意思——

他没提大明，其实大明沿海那些营垒、水寨、商岛，又何尝不是国中之国？倭国有大友宗麟，这边的严世蕃又何尝不是呢？他们有如此之大的财力，日积月累，不出数年就超过一个国家了，在加上葡萄牙人的火器，纵横东海又有何难？其实就算灭了几个国，也完全不在话下……

他猜得到跨海势力十分强大，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么一层内政演变的因素，如果再假以时日，局面再也不可收拾了，说不定连大明也给他们端了，当即忍不住摇头叹道：

“不瞒子玄，当年汪直的双屿岛，我在兵部也派人去看过……当时就想如何把这些财利转为国利。汪直当时也有这个心思，可后来世事巨变，谁也料不到汪直竟被严党诱杀了……

如今看来，当时的点子虽好，却也是行不通的啊。这倭寇不灭，就始终是利输于外，经年累月，就会是敌强我弱啊！

子玄，我看这就要给朝廷说清楚，请徐阁老他们派使团过去，朝鲜、倭国、琉球，全都去看看，最好能联络他们的人一起荡寇。你看如何？”

朱墨等的就是这个，笑道：

“这当然最好！我从历港回来，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只有各国联手，倭寇才能彻底剿灭。”

，！

他这样说，是为了埋下伏笔，万一到时候又说自己通倭，那可就洗也洗不清了。而此时再回想他的话，也颇为惊异：难道说汪直真有控制全盘海商，为大明效力的意思？果真如此的话，此人倒是一代豪杰了。而巡抚王本固诱杀他，也就理所当然。

……

与此同时。

日本平户，

丰后国大名大友宗麟、肥前国大名大村纯忠、富商小西隆佐及家臣，以及汪直的养子毛烈、好友谢和，一起站在长崎港头，正遥望着浩荡而去的战船。此时阴云密布，大风飞扬，一百二十艘船犹如一片乌云渐渐远去。

毛烈奔走了许久，终于促成今日之局，不由地感慨万分，用日语说道：

“两位大人，我们不可指望严嵩父子，只有强行逼迫他们，这些明朝人才会卖力。此番众多勇士出征，我们又联合海盗张琏、张维、许朝光、吴平等，必能解围台州卫，杀了胡宗宪、戚继光，为我父报仇。”

如今的大友宗麟，已经控制了九州六国，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各地浪人闻风来附，因其改宗洋教，葡萄牙人大量支持火器，如今的实力已经首屈一指。但他并没有上洛之志，反而是要从九州开始改变倭国。

这次征募令发出，月余之间，就来了三千多浪人，比预想要快了一个多月。而他听从毛烈之策，是以维护海上霸权为主旨，同时用“下克上”为号令，支持北部各藩的家臣武士篡国，最后实质统治列岛。此策较之以往的上洛，又高明了许多，且能得到西夷支持，算是给日本开辟了另一条道路。

此时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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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料想此战如此突然，必能收获奇效，不由地志得意满，笑道：

“海峰船主，你给的情报很有用……令尊大人与我也是朋友，也曾说起过明朝的内政，如今那个朱墨变法，对我等确为大患……但要铲除他，也没那么简单，还是需要明朝的关白严嵩大人出手。所以啊，还要劳烦船主再去琉球，请陈东先生再去见见严嵩大人，再捎带上我的礼物和歉意……”

毛烈鞠躬道：“宗麟大人所命，我随后便启航。”

嗯，

大友宗麟又道：“海峰船主啊，你须知，严嵩大人毕竟还是众海商所仰仗的人，也只有明朝打通了，我等才是真正胜利了……”

嗯嗯，

“我明白。”

毛烈深深鞠躬。

大村纯忠、小西隆佐点头称是，只觉得大友宗麟确然与历代大名不同，这一番谋划，实在开出了前所未有的前景，深具以旧换新之力，不仅能统一四岛，还能控制诸国，实在是棋高一着。

三个倭人又按照神道军礼默祷一番，这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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