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

当初制定计划的时候，不怕别的，就怕大村犯疑心病。如果他一直窝在港里不动，那就无机可乘，这一趟也就算无功而返了。

此时虽然可以推测是出了毛病，但也实在想不出来究竟是在哪个环节？要说大村疑心，那也拿不准啊。如果此时不攻，万一倭寇已经离港了，错过时机，那也是白欢喜一场，而且俞大猷那边压力就会很大，万一逃不及时，到时候倭寇在海上反包围，闽海水师就悬得很了。

但如果此刻就按计划进攻，又实在是心里发毛……

因为，实在太安静了，安静得有点怕人。

朱墨看看漏刻，已经是丑时了，按原计划，此时就是长驱直入历港水道的时刻。但一种直觉始终在头顶萦绕：搞不好还要再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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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

林明国、陈祖德都已经忍不住了。陈祖德在右边水道口，向这边举起了火把，挥舞着闽海水师特有的密语。

林明国十分焦灼，道：“朱学士，陈参将在催促进攻呢！”

“等等，再等等，我想想……”

朱墨低头沉吟，看看天色，又看看远处黑重重的港埠，坚定道：“你跟他说，再等等，最多等到丑时二刻！”

林明国一边打密语，一边也焦急道：“可是，朱学士啊，如果贻误战机，俞将军可是六亲不认啊！”

朱墨舒了口气，道：“别怕！再等等，估计很快就会有变。”

他这样说，也不是没有根据——

也许出于某种原因，比如士气低迷，或者水道淤阻，抑或俞大猷那边出了点什么状况，军报还没有到大村这里。要么就是已经到了，但大村在那里犹豫不决……这两种可能都有。

重点是：本军着急，敌军一样着急，甚至还更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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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被袭击的是敌军，而且是不得不救之地。大村再能苟，也是苟不住的。再不出动主力，两三个时辰，岱山水寨就完了。到时候万一明军上岸扎营，那就会转化成陆地战。倭寇的战船优势发挥不出来，早晚还要败。

所以，

朱墨料定如此状态之下，必然是敌人先动。要说他们已经离港而去，那根本就不像。就算离港了，也一定会营寨通明。且水道狭小，不用灯火，又怎么能行？

越是焦急，就越是要心缓。

只要我不动，敌必动。

他长长舒了口气，大声道：“叫大家都休息一下，不要急！越急越要吃败仗！再等等，敌情必然有变！”

一个坚强的理由自心底冒出来：如此反常的安静，是一种极端状态，必然不会持久，一定很快就会有变化……

看着漏刻不断流逝，夜空中的新月越来越黯淡，层层乌云已经慢慢卷来了。两支船队纹丝不动，在静谧中，人人焦灼万状，只感觉平生打仗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惊心动魄的。

林明国见朱墨独立船头，意态闲雅，暗叹道：这少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人……怎么尽搞些鬼名堂，听说在宣大就跟俺答打过一战，华亭那仗听说也打得不错，但愿是个福将吧，否则满船的弟兄可就被你连累了……

他想到这里，脑海中忽然冒出俞大猷说过的一件事，立马走过去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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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大学士，听说你在华亭打仗时，去过一次什么三角坟，然后临阵改变战法，最后才取胜的？”

呵呵，

朱墨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笑道：

“林参将别担心，吾的直觉从来没错过……照吾说，大村就在港埠里，他比我们着急，应该很快就会动了……等他离港，我们再偷袭进去……你让弟兄们先睡一会儿，到时候可有的打了……”

嗯嗯，

林明国这时有了一点底，心想古来打仗，如果一切都没问题，而又出了幺蛾子，那么两军比的就是运气，而运气呢，实际上比的又是两个主帅的直觉。这个朱墨，看上去印堂也红红的，气息不乱，心平气和，应该不会有问题。

他当即大声招呼众人轮流入舱睡觉，自己也靠在船舷上眯了起来。

不过过了多久，

林明国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倭寨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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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倭寇离港啦！”

“朱学士说的没错！倭寇按捺不住了！”

“喔喔喔！”

“……”

满船的士兵全都靠在船舷上，虽然压低声音，却仍是喧闹无比。林明国冲过去，趴着船舷眺望，顿时傻了——

历港水道两侧，这时灯火通明！

人头像蚂蚁一样向北集结，而远处北面的水道开口，将近三百艘战船都亮起了火光。

林明国哎了一声，恨自己怎么在这关口睡着了，众将士也不叫醒自己？当即跑到船头，对朱墨道：

“朱大学士，你说得对！大村果然是犹豫不决！”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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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淡然一笑，心想：大村那货多半是担心被调虎离山，故意窝着不动，一直要等到不能再等了，这才全军出动。这家伙果然难缠，今天要是换个人，结局就难说的很了……

嘴上却平静道：“是吾不让他们叫醒你，让你多睡一会儿，打仗还得靠你们，吾就没用了。”

哈哈哈，

众将士顿时笑作一团。

朱墨大声道：“大家最后眯一会儿！一个时辰后，也就是寅时初刻，全军攻打历港！”

哗！

哗啦！

慢船士兵欢声雷动，都觉得这少年学士果然是个传说中的福将，直觉比俞大帅还准！

朱墨又命令道：

“林明国，你挑选五十个民夫，二十个炮手，火铳兵一百人，按原计划，在捣杵山北面，设立十五个炮台，弹药两车，镇海屯垦卫每十天给你们补给一次，其他的，你们到了岛上自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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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将领命！”

林明国当即明令一个跟随自己六七年的把总，乘坐小船，靠近一艘运输船，在捣杵山北面滩涂上岸。又按照原定计划，找到了恰当的炮点，一共十五个，呈凹形排布，刚好把历港水道南口堵得死死的。他检查一遍没问题，这才划着小船回来。

稍过片刻，左右两队战船，当即沿着水道两侧驶向历港。

越来也近，趁着月光，朱墨见倭寇营寨罗列两侧，总数达七八个之多，而远处港埠右侧，又是一座偌大的城池，几乎只比华亭小一点点，就是先前曾经亲自去看过的那座港城，当日竟然没发现有那么大。此城依山望水，人虽然已经没有昔日之多，可临时搭建的民房着实不少。可见这段时间以来，倭寇果然源源不断增援。

他估算距离，差不多不到只有两里，当即让船队放慢速度。

这时，港中倭寇也发现了船队，一大群蚂蚁一样的黑点移动过来。

朱墨知道他们也有佛郎机枪炮，这时射程远远未到，当即手中令旗一挥，大声道：

“开炮！”\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