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芳自也有同感。

多少年来，两人都以为严家始终都在手掌之中。灭了严家，虽说不是一纸诏书那么简单，可也难不到哪里去。但自从朱墨变法以来，两三次发动天下缙绅和满朝百官，声势之大、组织之严密，已经超出了杨廷和父子太多。

可以说，他严家其实已经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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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皇上如果不变法，而只是换一个人，那么天下将按照严嵩所预想的那套走下去。第二个严嵩，在裕王手底下，也许只用五六年，自多不超过十年，就能实现“霸朝”，进而完成“夺舍”，把大明从天下人的公器，变成一小部分人的私器。

正因为如此，这一年来才闹出了那么事，而每一件其实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想到此处，吕芳也有点忧虑，严嵩今日被剔除了“仙班之列”，会不会恼羞成怒？困兽犹斗？他那个宝贝儿子，又要闹腾些什么呢？

嘴上同时应承道：

“万岁爷，奴婢也觉着是晚了一些……但晚也有晚的好处，天下人毕竟更容易看清楚真相嘛……这是非公道自在人心，他再一手遮天，也不可能遮得过来啊……

今儿晌午，满北京城的人都在议论，都说倭寇这回要彻底剿灭了，大明终于又恢复了一些本来的气象……老百姓啊，还是挺振奋的……”

呵，

嘉靖苦笑一声，娓娓道：

“天下又哪里有公论了？百姓看的不是谁对谁错……看的是谁胜谁败啊……别看现在还热闹，都在幸灾乐祸地看着别人倒霉，等过几天，又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又是一番景象了……”

他这时踱到了殿门口，望着夏天沉闷的夜空，忽然警觉过来什么，忽然又意味深长地道：

*：.，

“吕芳，朕多久没去祭孔了？”

吕芳还真忘了这事，大概没有十年，也有七八年了。这可真是一桩大事，太祖那么勤政，那么忙，可也没忘记这事，当即道：

“奴婢想着，怎么都有五六年了吧……”

呵呵，

嘉靖笑道：

“瞧你那记性！已经有十三年了……嘉靖二十七年，孔庙重修，朕虽然没去，却在宫里也祭了……”

他舒了口气，接道：

“吕芳，你知道是哪个皇上最先祭孔的吗？”

“这，奴婢就不太清楚了，也许是汉武帝吧……”

吕芳不知道他为何突然说起了这尊？须知，这一尊，可是他平生非常讨厌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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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娓娓道：

“朕告诉你，谁也想不到……这第一个祭孔的皇上，就是汉高祖……汉六年，他征英布回来，路过曲阜，忽然想到天下异姓王总是谋反，天下人又都挺糊涂的，就想起了孔子那套……他用祭天的太牢之礼祭祀孔子，所以圣人才被叫做素王嘛……”

这……？

吕芳还真觉得奇怪——

那汉高祖，谁不知道是最讨厌儒生的人？那个在儒冠上撒尿的老无赖，竟然是第一个祭孔的人？那皇上怎么也忽然提起了这事呢？

他跟嘉靖四十年了，早已心意相通，这时看嘉靖神色闪过一丝忧虑，便明白过来——

皇上把严嵩踢出了仙班，那严嵩就会用圣人之道来反制，会满世界的说皇上不尊儒圣，只有他严家才是圣人之道的捍卫者……

想到这层，他也哼了一声，赶紧道

“奴婢也明白了，这祭孔也不能再等了……奴婢想，就让裕王代皇上去吧？自来太子也都要释奠……奴婢记着，这释奠的礼，还是皇上亲自删改的呢……那时候是嘉靖十年吧？后来事情多了，就没去成……裕王好像还没去过吧？”

嘉靖这时点点头，深感吕芳确实是平生最忠实内臣兼朋友，喟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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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六月，到了八月二十七，就让裕王代朕祭孔吧……你给内阁去一道明诏，再让内阁昭告天下……省得有人去乱嚼舌头……”

“奴婢明白。”

……

数日后，

琉球。

入夜后潮水大张，一艘双桅船在首里一带靠岸。

南洋商人陈东，带着张经的口信，再次来到佛郎机东印度公司驻首里的办公厅。

身兼舰队司令和远东商务代办的索扎，此时早已邀请了上回首里联盟的诸多代表，人也都没变，郑检的儿子郑桧，尹元衡的手下儒生金孝元，莽应龙的儿子莽应里，琉球国相毛龙喧本人。只是倭国的代表，换成了大村纯忠的侄子有马晴信。

有马晴信，本来也是一个肥前的一个小藩主，有马氏还算是大村的本家。织田攻破九州后，逃亡到骏河国，投奔今川氏，成了流亡之人。他多方奔走，鼓动今川义元联合诸国一起讨伐织田，同时营救正困在舟山的叔叔大村纯忠。这次接到索扎的邀请，第一时间就赶过来。

如今，舟山岛虽然还可以通商，但所有商人上岸之前，都必须到镇海卫领取一个通行票，到历港之前，还要到捣杵山查验，这才允许上岸。而岛上的人想要出来，也是一样，先到捣杵山申请通行票，而后才能出海。没有通行票的船只，一旦接近历港水域，就会被明朝水师拦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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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

岛上的情形很难被外界所知，这几个月来，只有为数甚少的几个商人上过岸，岛上也只有那些正经商人才出得来，只要身份查验不明，明军一律不放行。

这时，

众人就等着刚刚从历港回来的陈东了，希望这位南洋巨商能提供更多的情报。

索扎等众人坐定，立马开门见山，道：

“陈东先生，大家等你多时了，岛上如今是什么情况，你要先给大家说一说？嗯？”

陈东虽是吕宋巨商，可本身是福建人，年轻时还中过举人，多年来又是织造局的大客户，自然就畅行无阻。

这时，

他深知在座的人都等不及了，直接答道：

“各位，我刚从历港上来……呃，我亲自见到了大村纯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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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好吗？”

话音未落，

有马晴信立刻大声问出来。

陈东干咳一声，道：“晴信阁下，纯忠大人好好的，没什么，就是受了点伤，也无大碍……”

他不再看晴信，又对众人道：

“纯忠大人说，朱墨太歹毒了……把大家都困在岛上，他战败后本想切腹，可想到岛上还有许多各国商人，也有本藩的武士和诸藩的浪人，为了他们的前途，他才忍辱负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