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墨清清嗓子，朗声念道：

“高哉广矣，大道之行。

光被遐表，泽沛千秋。

昔在黄帝，以昣元凶；

垂裳而治，宅兹中土。

尧日舜月，逸民击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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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公，四岳为使。

无有淆乱，何闻凶秽？

元元大同，太平升平。

桀纣为虐，雄霸相袭；

海内厌厌，泣血玄黄。

斯有尼甫，周游兴灭；

困而弥坚，求兹大道。

六七子者，同承此心；

五百年后，王者勃兴。

往矣千年，大道忽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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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土兴废，治乱循环。

屡有奸憝，窃号素王；

弃道如履，凌虐四民。

乃至揖盗，授柄于人；

域中何事，荼毒如斯？

今有西夷，豢此倭寇；

奸雄迭出，藩属沉沦。

乃窥中土，思夺帝舍；

友邦渔利，接踵犯逆，

倡言妖乱，天下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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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等力薄，亦慕大道；

奉天变法，以追圣王。

良将闻风，才士如渴；

华亭舟山，寇盗十围。

欲行王道，及于诸邦，

先立公廨，专司化外。

寇盗伏法，商民安业，

列国同尊，国际之法。

痛哉尼山，未闻斯举，

周游殆遍，寄于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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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等后学，上告先师，

大道为公，遍及寰宇，

斯佑大明，成此洪业。

岁在辛酉，时为仲夏。”

朱墨念完，与何心隐相视一笑。

何心隐感觉此文说尽了平生追求的大道，以尧舜之心，上下同欲，方能致太平之理，可谓是表达得淋漓尽致。

但与此同时，

满场的官儿却全都傻了——

这尼玛是祭孔吗？

听着怎么像是秦皇汉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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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帝一直说到现在，那是要让儒法合一吗？

还有，

那个什么公廨，是什么鬼？

什么专司化外？

还说是春秋大义？

还要推广到诸国？

但无论众人怎么想，都十分畏惧朱墨，个个只是把疑问闷在心里，猜测朱墨这个混蛋一定还有后招……

果不其然，

朱墨感觉时间很紧张，真的是时不我待，又朗声道：

“祭礼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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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秉先师春秋大义，舟山公廨今日成立！”

张翰、刘应节两人，各持一端，揭开了一块牌匾，果然写着——

舟山公廨。

众官震惊无比，但他们对朱墨已经颇为畏惧，虽然极其不爽，却也不敢当场议论。而且，此时何心隐也宣告祭礼完成。

众官出得门来，不由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很快就说开了，一会儿就吵得口沫横飞。

几个聪明一点的，却已经看清了此举的用意，从而对朱墨、张居正愈发敬畏——

本以为严嵩已经掐住了死穴，没想到朱墨却来了这么一手，直接在南宗祭孔，又是一篇满篇法儒相融的祭文，把严嵩的后手全都卡死了！

而那个舟山公廨呢？

众人想了一会儿也明白过来了——

那就是按照孔子作春秋褒贬的方式，处理多国卷入的倭寇问题，把朝鲜、倭国、琉球、佛郎机，都看成了春秋时代的列国。想要所有国都遵守大明天子的春秋法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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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朱墨自己说的国际法？

众官之中也有不少严家党羽，虽然暂时还不明白今日此举的奥妙，但也猜到绝对是不同寻常，于是聚在一起低声商议，各人匆匆回去，立马就给严世蕃呈送密报。

……

祭礼完成，

朱墨立马就想回杭州，先把牌匾挂起来，然后赶紧办办了这件大事。匆匆收拾之间，张居正抽空来到厢房，笑道：

“子玄啊，我看今日之举，百官和缙绅都已无话可说，百姓听闻子玄以弟子礼祭祀孔子，也就会打消疑虑了。这世事啊，有时候就是这样，表面的东西它就是特别关键呐……”、

对对！

朱墨当然也看到了，方才还听到了一些议论，基本上符合预期。过不了多久，此事就会传遍整个江南，然后是全天下。这篇祭文也会被传抄，天下人也就会明白他朱墨变法到底是什么宗旨了。

只不过……

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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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见张居正神色有点异常，猜到他对祭文可能有所不满，于是笑道：

“太岳兄啊，事情到了这地步，吾也没有办法啊，只能先空泛地说一说了……嗯，这也不能说就是变法的全部旨趣嘛……你有什么考虑，将来咱们都可以撰成一本册子，到时候再作定论，你看如何？”

张居正是压根儿也不知道还有这么一篇祭文，方才仔细听了每一个字，又找到何心隐要了原文，仔细看过一通，这才明白——

传言中的那本朱墨秘奏，有相当一部分内容，应该是与今日祭文相似了，尤其是本朝以尧舜大道立国这个说法……

这些话嘛，还是有道理的。毕竟，对付严嵩搞出来的儒法对立之僵局，这篇大道之说，还是能以正视听……

何况，众官本来以为朱墨是个法家，而今日亲见朱墨身穿儒服，以弟子礼祭拜孔子，说的又是春秋大义，那从此以后就无话可说了。

只不过，

这篇祭文还是有一股秦法味儿，虽然没有明确说出来，可只要是个书人也都猜得到，所谓“五百年后，王者勃兴”，既可以说是汉高祖、汉武帝，同样也可以说是秦始皇。

这，

多少还是有点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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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张居正看来，以后如果朱墨总是打着儒家旗号来变法，那就等于占尽了全部上风，自己就很难在其中立足了。尤其是朱墨用大道凌驾在圣人之上，那么，满天下的缙绅士大夫所坚持的“圣人之制”就站不住脚了。朱墨虽然暂时还没有明说这点，可这已经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苗头……

于是，

他笑笑道：

“子玄啊，我也说不上有什么不妥……还是再看看天下人的反应再说吧……”

嗯嗯，

朱墨点点头，心想：你张居正总是参不透这点，这圣人之制有什么道理？完全是捏造出来的嘛，你怎么总是想不通？

他暗自叹了口气，深知以后跟张居正的矛盾之激烈程度，可怕一点都不输于严嵩。此人什么都好，甚至可以说是一个为了拯救大明而不惧生死的孤勇者，可就是不肯放下那副士大夫的架子……

“太岳兄啊，权宜之计罢了……试想啊，如果我们跟严嵩他们说成一样的祭文，那天下人岂不是更糊涂了？”

张居正也是深感无奈，心想：你说得这番大道，如果真的去做，非得把天下缙绅百官逼反不可……唉，朱墨啊朱墨，他日我与你为敌，恐怕就落在今日这篇祭文上了……

他一边想，一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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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还是先干正事吧！我先不回杭州了，去景德镇一趟，把洋商在九江的那些订单盯一下……这几天太忙，洋商在九江交易栈的那些事也来不及跟你说，等你了了倭寇的事再说吧？”

好！

朱墨虽然感慨忧虑，却对张居正的为人十分钦佩：到了这步，他还是能保持风度，华夏的士大夫还是有一套的……

当下，

两人各怀心思，匆匆告别，分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