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悦在杜雨家转了一圈，选中了书房外的阳台。这栋楼的一楼阳台很宽敞，比卧室还大。窗外是银杏树、花圃和小菜园。

两个阳台30多平方米，比李悦的家还大。

可惜有点热。

李悦坐在桌子前，杜雨在另一侧正襟危坐，手持钢笔，打开空白的本子。杜晨在她旁边，歪躺着，半死不活。

“咱们第一节课说中文、英文，以后就全英文了。每节课2小时30分钟，中间休息2次，每次15分钟，一共是3小时。最后30分钟是单词课。”

“谢谢，我们不用休息。”杜晨不屑道。

“我要休息……”

正聊着，汤生拿着烟灰缸、蒲扇、几个大文件夹，风风火火地进来，往桌子旁边一坐，笑眯眯地看着大家。

“您咋了。”

“呵呵，我来蹭个课。你讲你的，我学学。”汤生说着，打开了笔记本。

“不许学！我们花了钱的。”杜晨道。

李悦也道：“汤伯伯，您如果想听，一节课300块钱。”

“凭什么？我又没影响你，什么就300块钱？我一个月才挣200多。”汤生已经和李悦混熟了，没好气地说。

“您是教英语的，想去外面办辅导班，教英语赚外快。您看我英语好，想学我的教学方法，然后出去教别人。我怎么可能让您听我的课？”

“说得对！”杜晨帮腔。在学英语上，她们和李悦的利益完全一致。

汤生被一眼看穿，有点尴尬，扶了扶眼镜道：“我是教文学的，不教英语。我就是好奇，想听听。”

“300元。”

“我划个价，兄弟。俩小丫头每人30元，我也给30元，成么？”

“您忙您的去吧。”

“唉，老夫囊中羞涩，300块钱实在是拿不出来。”

“您慢慢攒。”

“小李悦，我问你，我给了你300块钱，假如你乱讲一通，我不就赔死了吗？”

“对啊！”

你为什么总能理直气壮。汤生陷入混乱，急道：“100块，不能再多了。”

“我倒数了。5、4、3……”

“我给！”

汤生教授只有5毛钱。他转身进屋，找杜文衡借。杜家存款有好几万，但找不出300块现金，只有亲戚给的美元。

“给你给你，这是30美元，换300块绰绰有余。”汤生把钱拍在桌子上。

李悦拿起崭新的钞票，一张20美元，一张10美元，对着灯照照水印，确实是真的。

“汤伯伯，银行按外汇牌价，不能换那么多。我找谁换？”

“呵呵，银行当然不成，1美元只能换3块钱。你去友谊商店，或者使馆区，雅宝路，街边站着的那些位，摆地摊的，人家都愿意换。不能低于300啊，330差不多。”

“好的。”

“傻小子，别自己去。人家看你岁数小，再把你给坑了。”汤生叮嘱道。

“您放心。”

“李悦，你要脸吗！”杜晨怒道。

“又怎么了？”

“我汤伯伯穷得很，兜里5块钱都没有。”她指着汤生道，“他借钱是不会还的。所以这300块钱是我们家出的！”

“那是你们的事，跟我有关系吗？”李悦把钱揣进兜里。

“所以你不要脸！”

“现在学英语的人那么多，汤伯伯将来开了补习班，财源滚滚，每个月少说2、3万块钱，一麻袋一麻袋的。”

“做梦！”

我说的是实话，可惜你们不信。

李悦又道：“汤伯伯，您借我一个打字机？我让您免费听课。”

“打字机？”

家教每周300块钱，只能贴补家用。李悦还是想投点稿。当然，国内的稿费太低，他只能给国外的杂志投。

八十年代，国外大刊物的稿费一般千字200、300美元，高的有1000美元，上不封顶。

写英文小说，必须用打字机，一是速度快，是手写的几倍，能节省大量的时间，二是字迹清晰，方便阅读。

“打字机，没有啊。”汤生点上雪茄，沉思道，“系里边，俄文的打字机倒是有40多台，德文的有4、5台。你要么？”

“正常大学里都有。同德学院响当当的牌子，外语系那么大，没有英文打字机？”李悦很震惊。

“那玩意没用。图书馆应该有吧？我打听打听。”

“我服了。”

“你汤伯伯也很惭愧。我这几天就打报告，定个5台10台。”汤生喃喃自语，“按理说，留学生应该都有。”

“好吧。”

“但话说回来，外语系没有留学生。”

“废话！他们又不是疯子，谁跟你们学外语。”杜晨翻白眼道。

“已经9点了，咱们上课。”

“老师，我有个问题。”杜晨假装天真无邪，举手道，“My kingdom for a horse，什么意思？”

李悦还没开口，汤生忽道：“别说话！我好像看过。我想想，kingdom是王国，horse是马。翻译是，我的王国换一匹马。”

您真不像个教授。

“拿王国换马，他肯定是赔了，所以，意思是得不偿失。对吧？”

“姓李的，你知道吗？说错了就滚！”

“这是个典故，出自莎士比亚《理查三世》。理查三世天生残疾，狡猾残忍，为了当王，杀害亲人，屠戮异己，最后众叛亲离，兵败身死，新王就是建立都铎王朝的亨利七世。最后一战的时候，理查三世身陷重围，大势已去，绝望地喊，一匹马！一匹马！我拿我的王国换一匹马！”

“原来如此。”汤生记笔记。

“理查三世临死时认为，只要有一匹马，他就能反败为胜，所以他要用王国换一匹马。但是，王国都没了，马还有什么意义？这是最极端的对比……”李悦讲了一堆。

“我300块钱没白花。”

“你唠叨什么？烦不烦！”杜晨一手托腮，看着窗外道。

真想把桌子掀了。

李悦看在钱的面子上，忍辱负重道：“咱们上课。”

“说！”

“英语不是一门学科，只是个工具，不要把它当回事。有的初学者学英语，把英语翻译成中文，用大脑处理，再输出成英文，效率非常低。语言是活的东西，你只要用，就越来越熟。杜雨，不用记笔记。”

杜雨奋笔疾书，抬头看着他。

“你正常听，不用记。”

“好。”

“咱们晚上上课，睡觉的时候，潜意识会替你学习。不用管口音，你肯定有口音。不用管语法时态，你肯定是错的。”

“那你和英语角有什么区别？”杜晨忽然说。